那执法弟子见这位墨师弟本人并不追究,又仔细打量了牧云几眼,见其确实修为低微得可怜,身上除了柴火味道便是汗味,怎么看也不像能窥破机关秘术的样子。
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依旧严厉地对着牧云呵斥道:“既是墨师弟不予追究,便饶你这次!立刻滚出静思苑范围,径直回你的柴山去!经阁周边,岂容你这等杂役肆意张望徘徊!若再让吾发现你有无故滞留、窥探之行,定严惩不贷,按窥探宗门秘技论处!”
“是是是!多谢上仙开恩!多谢墨仙师宽宏!弟子这就走!立刻就走!”牧云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头也不敢抬,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快步离去,直到走出静思苑很远,背后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才彻底消失。
他沿着青石小径快步疾行,直到彻底远离经阁区域,才敢靠在一棵古树后,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好险!真是险之又险!
但方才那短暂的、剑拔弩张的驻足,所带来的收获,却是巨大无比!
他不仅亲眼目睹、近距离感受了传说中墨家机关术的神奇与精妙,更借此机会,窥见了怀中玉简那“衍”之大道冰山一角之下。
所隐藏的更加深邃广博的又一层奥秘——它似乎并非仅限于道门传承体系,而是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甚至连机关术这等看似截然不同的技艺体系的最底层原理,都能进行推演解析!
那基础加固阵法纹路与玉符显示的相似性,更是引发了他无尽的遐思。
是万法最终殊途同归?还是这神秘的“衍”之道,本就是凌驾于诸法之上、更为本源的大道规则体现?
经阁的浩瀚藏书……墨家机关术的精密法则……安神镇煞的无上经文……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波澜壮阔,深邃无垠。而玉简,便是他这艘飘摇于怒海孤舟之上,唯一能够依靠的罗盘与船桨,指引着他通往那浩瀚未知的彼岸。
只是,这罗盘与船桨,如今还太过弱小,必须隐藏在最深沉的暗处,绝不能为外人所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早已被层层叠叠的飞檐拱角与葱郁林木遮蔽的经阁方向,将那份对知识的灼热渴望与对力量的极致向往,深深地、死死地埋入心底最深处。
变强!不仅要提升修为境界,更要拓宽认知的边界,积累对这世界法则的理解!
唯有如此,才能在这步步惊心、波澜诡谲的仙门之中,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去探寻那“衍”之道的终极奥秘!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提醒着眼前的现实。脚步加快,他朝着那荒僻冷寂的柴山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险隘密布。
但方才那惊心动魄却又收获颇丰的经历,如同在浓雾中点燃的一盏孤灯,虽光芒微弱,却已为他照亮了又一个前所未有、充满无限可能的方向。
自经阁外围惊魂一瞥墨家机关术后,牧云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依旧每日砍樵,运转《朽木诀》,但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的柴刀与林木,而是时常投向青云宗更深远的层峦叠嶂与缭绕云雾。
世界广袤,大道万千,他如同蛰伏的幼兽,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能接触到养分,无论是丹房韵律、星辉清冷,还是机关术的精密逻辑,都成为他默默揣摩、滋养“衍”道玉简的食粮。
然而,现实的窘迫很快迫近。频繁的修炼,尤其是那次险死还生的星辉淬体与心魔对抗,虽锤炼了身心,却也极大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精气。
《朽木诀》汲取的微薄地气草木之精,根本不足以弥补这种消耗。他感到身体日渐空虚,那种久违的、被黑火尸毒缓慢蚕食生机的虚弱感,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更直接的是,每日那点仅能果腹的粗劣饭食,已然无法支撑他修炼的消耗。饥饿,成了比张狂的刁难更迫在眉睫的威胁。
就在他为此暗暗焦灼之际,转机似乎悄然来临。
这日清晨,柴山杂役区的破旧告示栏前,罕见地围拢了几个人,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与渴望。
牧云心中一动,走近了些,只见告示栏上新贴了一张黄纸符诏,上面以朱砂写着几行简洁的文字:
“宗门任务:采集‘阴凝草’五十株。地点:后山幽谷。时限:三日。奖励:贡献点五点,辟谷丹三粒。”
落款是“百草阁”。
辟谷丹!
看到这三个字,牧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之物!虽说只是最低等的辟谷丹,蕴含灵气稀薄,且多有杂质,但足以替代凡俗食物,提供更精纯的能量,支撑他继续修炼下去!
而且,采集草药,总比终日砍柴多了几分接触外界、或许还能发现其他机缘的可能。
周围杂役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辟谷丹啊……听说吃一粒能顶三五日不饿,还能涨点气力!”
“幽谷那边……好像离‘鬼哭林’不算太远吧?有点瘆人啊……”
“怕什么!大白天的,还能撞鬼不成?五点贡献点呢,攒够了说不定能换本基础功法瞧瞧!”
“五十株阴凝草可不好找,那玩意儿喜阴,常长在煞气重点的旮旯角……”
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对牧云而言,辟谷丹的诱惑难以抗拒。
他不再犹豫,挤上前去,在那符诏下方一个专门登记杂役姓名的地方,郑重地写下了“牧云”二字。
就在他写下名字的瞬间,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落在了他的背上。
张狂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正抱着双臂,冷眼看着这边。
见牧云居然接了任务,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和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对着身旁两个跟班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两人立刻点头,不怀好意地瞥了牧云一眼,迅速也上前在符诏上登记了名字。
牧云心中一沉,暗叫不好。张狂这分明是要故意与他为难!这采集任务,怕是无法顺利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每当牧云准备前往后山幽谷时,张狂总会以各种理由刁难阻挠,不是故意分配极重的砍柴任务,就是寻衅找茬,拖延他的时间。
其他接了任务的杂役早已出发,牧云却被硬生生拖到了最后一天。
“病痨鬼,就你这副德行,还想去采药?别死在山沟里,还得麻烦老子去给你收尸!”张狂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牧云,得意地冷笑。
牧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将所有的怒意压在心底。直到第三日晌午,张狂实在找不到理由再强留他,才骂骂咧咧地放行。
时间已然十分紧迫。
牧云顾不上疲惫,拿起那柄锈迹柴刀和一个简陋的药篓,根据任务提示的大致方位,快步奔向后山幽谷。
幽谷位于柴山西侧,地势渐低,林木愈发茂密阴森,阳光难以透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湿味道。
这里的草木形态也与柴山不同,更多了些喜阴的蕨类和苔藓。
任务所需的阴凝草,通常生长在这种阴气较重、靠近水源或岩壁背阴处。
它们叶片呈暗绿色,带有灰白色脉络,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略带腥气的凉意,并不难辨认。
牧云收敛心神,凭借《朽木诀》带来的微弱感知和对气息的敏感,仔细搜寻着谷内的岩缝、溪边和树根深处。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找到的阴凝草却并不多。似乎在他之前,已经有人仔细搜寻过这片区域。
就在他心中焦急,打算冒险往山谷更深处探寻时,前方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和一阵嚣张的笑声。
牧云心中一凛,悄然靠近,躲在一棵巨大的、爬满藤蔓的古树后望去。
只见前方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地间,张狂的那两个跟班,正得意洋洋地坐在一块大石上,脚下扔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药篓,里面装满了正是阴凝草!看数量,远不止五十株。
而在一旁,另一个同样接了任务的杂役弟子,正鼻青脸肿地瘫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愤懑与恐惧,他的药篓被打翻在地,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十几株阴凝草,还被人踩踏过。
“呸!就这点本事,也想跟狂哥抢任务?”一个跟班朝地上啐了一口。
“告诉你,这片地方的阴凝草,我们包了!识相的,就自己滚回去!不然,哼哼!”另一个跟班晃了晃拳头,威胁意味十足。
那杂役弟子敢怒不敢言,最终只能忍气吞声,捡起自己那点可怜的收获,狼狈地离开了。
牧云看到这一幕,瞬间明白了。张狂故意拖延他,就是为了让他的跟班抢先一步,将容易采集区域的阴凝草搜刮一空,甚至不惜抢夺他人的收获,就是要断了他的任务之路,让他无法得到辟谷丹!
好毒辣的心思!
那两个跟班显然认为任务已完成,开始悠闲地收拾药篓,准备离去。
牧云的心沉到了谷底。时间所剩无几,就算现在立刻去寻找,也几乎不可能在日落前凑足五十株阴凝草了。难道真要眼睁睁错过这难得的获取丹药的机会?
不甘与愤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幽谷更深处的光线更加昏暗,雾气弥漫,那股阴湿腐朽的气息也更加浓郁,甚至隐隐让他肺腑间的黑火尸毒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悸动。
那里煞气更重,更危险……但也意味着,可能还有未被搜刮的、生长得更好的阴凝草!
风险极大!且不说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就是那浓郁的煞气,对他这具本就脆弱的身体也是极大的负担。
去,还是不去?
看着那两个跟班得意的背影,想到张狂那狞笑的嘴脸,再感受着体内因饥饿和消耗而重新蠢蠢欲动的尸毒……
牧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绕开了那两个跟班,毫不犹豫地向着幽谷更深处、那煞气弥漫的阴暗之地,潜行而去。
道路越发难行,荆棘密布,怪石嶙峋。空气中的阴冷煞气如同无形的纱幔,缠绕上来,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牧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运转《朽木诀》,调动玉简清气,抵御着煞气的侵蚀,肺腑间的隐痛再次清晰起来。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果然,随着深入,在一些更加偏僻、煞气几乎凝成薄雾的岩壁下、溪涧旁,他开始发现一丛丛生长得格外茂盛、叶片色泽更深、几乎呈墨绿色的阴凝草!
它们舒展着叶片,仿佛在尽情吸收着此地浓郁的阴煞之气。
牧云心中大喜,连忙小心采集,很快便凑足了数目,甚至还有多余。
就在他采下最后一株阴凝草,准备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时,身旁一丛极其茂密、几乎有一人高的诡异灌木,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嘶嘶——!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声响从灌木丛深处传出!
紧接着,一条小儿手臂粗细、色泽漆黑、布满诡异脓包状凸起的藤蔓,如同蛰伏的毒蛇般猛地弹射而出,带着一股腥风,直刺牧云的面门!
那速度极快,角度刁钻,更带着一股冰冷的、充满死寂意味的煞气!
牧云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