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市公安局的嘉奖令这次来得更快，规格也更高。不仅是为了迅速侦破周启明教授相关案件，更是对陈默在之前“镜师”案中起到的关键作用的再次明确肯定。
副所长老马红光满面，几乎是用吼的宣读了嘉奖内容，这一次是“个人二等功”。派出所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分局领导也亲自来了，说了不少鼓励的话，拍了拍陈默的肩膀，称他是“沉在基层的金子”。闪光灯咔嚓作响，陈默的名字再次在市局内部简报上被加重加粗。
陈默依旧没什么表情，接过那本沉甸甸的证书和徽章，只是简单说了句：“谢谢组织，大家辛苦。”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今天的天气。但这一次，老马没再觉得他“派头足”，反而觉得这是“省厅专家特有的沉稳”。
热闹散去，分局领导的车子开走了。老马一把搂住陈默的脖子，嗓门震天响：“妈的！二等功！老子在这破所待了二十年也没摸过一回！今晚谁都不准跑！对面‘老地方’，我请客！给咱们的大功臣庆功！小王小李，去订个大包间！”
陈默这次也不再好推脱，只能道谢。
派出所上下顿时一片欢腾，这种集体荣誉感与有荣焉，更何况还能打打老马的秋风。
下班点一到，一群人簇拥着陈默，浩浩荡荡杀向派出所对面的小餐馆。秦兰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队伍边缘，笑着对老马说：“马所，沾您的光，我也跟着蹭顿饭，不介意吧？”
老马正兴奋，大手一挥：“来来来！小秦必须来！这段时间帮所里做了那么多事，又是找狗又是安抚老人的，功不可没！正好，你也多跟咱们陈默……啊，多跟大家交流交流！”他及时刹住了话头，换来几个年轻辅警心照不宣的偷笑。
餐馆包间里挤得满满当当，菜还没上，啤酒先开了一箱。老马端着杯子站起来，唾沫横飞地回顾着陈默来的这大半年，如何从“省厅来的闷葫芦”变成“南城所的定海神针”，如何破获一桩桩奇案。气氛很快被炒热，众人轮流给陈默敬酒，吵吵嚷嚷，烟雾缭绕。
陈默话依旧不多，但没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隔绝在外。他只是沉默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对于敬酒，最多端起茶杯示意一下，没人敢真的逼他喝。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席间。
秦兰坐在他对面稍远的位置，正笑着和旁边户籍警的小姑娘聊天，手上利落地帮着服务员分餐具、倒饮料。察觉到陈默的目光，她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举了举手里的果汁杯，做了个“恭喜”的口型，自然大方，然后很快又融入旁边的笑谈中，仿佛只是顺手之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高涨。老马喝得有点多，开始拉着人划拳。几个年轻辅警也开始勾肩搭背地吹牛。
陈默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秦兰正站在包间外的走廊窗边透气，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回消息。
听到脚步声，秦兰回过头，见是陈默，笑了笑：“里面太吵了，出来透口气。”
陈默点点头，在她旁边停下，也看着窗外霓虹初上的街道。
“是不是有点不习惯？”秦兰问，声音比在包间里清晰许多，少了那份嘈杂的背景音。
“还好。”陈默回答。
“马所长他们是真高兴。”秦兰侧过脸看他，“你值得的。”
陈默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一辆驶过的出租车的顶灯上。
秦兰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着。走廊的光线昏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隔音不好的门板里传来包间内的喧闹，反而衬得这片小空间有种奇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秦兰忽然轻声说：“其实有点羡慕你。”
陈默投来询问的目光。
“能那么专注地做一件事，而且能做到最好。”秦兰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别的东西，“不像我，好像总是在瞎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名堂。”
“你做得很好。”陈默开口，声音平稳，“片区老人提起你，都说得很好。”
秦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微微低下头：“谢谢……可能也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包间门猛地被拉开，老马探出半个身子，脸喝得通红：“哎哟！你俩躲这儿干嘛呢？悄悄话回去再说！进来进来，陈默，他们非要听你讲讲怎么发现那个疯子在地下搞名堂的！快点的！”
庆功宴最终在老马几乎要趴在桌子底下的情况下结束。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老马扶回所里值班室休息。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陈默和秦兰最后走出来。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油烟和酒气。
“回所里？”秦兰问。
“嗯。”陈默点头，“还有点东西要拿。”
两人并肩，沿着路灯昏暗的街道往派出所走。脚步声清晰可闻。
“下次……”秦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还有这种需要跑腿打听的小事，比如像孙阿姨找狗那种，可以直接叫我。我时间比较自由。”
陈默脚步未停，过了几秒，才回了一个字：“好。”
走到派出所门口，陈默拿出钥匙开侧门。铁门发出熟悉的嘎吱声。
秦兰站在台阶下，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看着陈默的背影，忽然说：“陈默。”
陈默回头。
走廊的光从他身后透出，勾勒出他略显瘦削的轮廓，脸上表情看不太清。
秦兰仰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夜风吹动了她的发丝：“今天，真的恭喜你。”
她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种诚挚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陈默看着她，点了点头：“谢谢。”
“那我先回去了。”秦兰挥挥手，转身走入夜色中，脚步轻快。
陈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才转身走进派出所。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档案室的方向，一片寂静的黑暗。
他却没有立刻走向那里，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餐桌上遥远的喧闹，以及窗外那一声清晰的“恭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握紧，推开值班室的门，去看老马有没有吐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