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镇在身后化为齑粉，噬寿蛊反噬的甜腻腐朽气混着尘土，黏在舌根。
栖梧熔金的眼钉在离阙湿透的素衣后背，布料紧贴肩胛，水痕蜿蜒，勾勒出绷紧的线条。
烙印深处传来的灼痛与眼前这抹湿痕交织，如同冰针淬火，反复刺扎。
“师…师尊…”离珩踉跄着跟在另一侧，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和一丝讨好，“前面…好像有城…”
前方地平线，灰败的城墙如同巨兽匍匐的骸骨。
城门洞开，不见守卫，只有风卷着灰白的纸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苦涩与肉体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城门上方石匾，两个被风雨侵蚀得模糊的大字：白骨。
离阙脚步未停，周身冰寒气息弥散，将污浊的空气隔绝三尺。
栖梧鼻翼微动，熔金的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这腐烂气里，裹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腥，如同…血玲珑指尖刮过的风。
入城。
死寂。长街空荡，两侧屋舍门窗紧闭，缝隙里渗出浑浊的烛光。
偶尔有压抑的咳嗽撕破死寂，如同破风箱拉扯，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默。
地面污水横流，浸泡着腐烂的菜叶和灰烬。
几具盖着草席的尸骸蜷缩在墙角，草席边缘露出的肢体，皮肤青灰，布满紫黑色斑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黄浊的脓水。
“瘟疫。”离阙声音沉冷，冰蓝眸光扫过尸骸上迅速蔓延的腐败痕迹，“非寻常病气。”
栖梧嗤笑一声，弑神剑柄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污秽之地。”
他熔金的眼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如同扫视虫豸的巢穴。
“仙长…仙长救命啊！”一个嘶哑的哭嚎猛地从街角传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扑出，她怀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
孩子双目紧闭，小脸青紫，脖颈处同样爬满紫黑斑块，胸口微弱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看就不行了。
妇人看到离阙雪白的衣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跪在地，涕泪横流：
“求仙长发发慈悲…救救我的栓儿…他爹昨儿刚走…就剩这一根苗了…”
她怀里的孩子猛地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一股混着血丝的黄脓！
离阙冰蓝的眼眸落在孩子濒死的青紫小脸上，毫无波澜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他并未靠近，指尖却已凝聚起一缕极精纯的冰蓝微光，隔空点向孩童眉心。
“师尊不可！”离珩惊惶出声，“这病气凶险…”
栖梧熔金的眼骤然眯起！不是为那孩子，而是为离阙指尖那缕冰魄本源之力！这污秽蝼蚁，也配？！
冰蓝微光触及孩童眉心的刹那——
“呃啊——！”孩童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挣扎！他脖颈处的紫黑斑块骤然鼓胀，如同活物般蠕动，瞬间蔓延至半边脸颊！
一股墨绿色的、带着浓烈甜腥腐臭的粘稠脓液，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孩童口鼻中喷射而出，直袭离阙面门！
离阙身形微侧，素白衣袖卷起寒风，将那污秽脓液瞬间冻结成冰晶，簌簌落地！
但就在他分神应对的瞬间，那妇人原本绝望浑浊的眼底，陡然掠过一丝非人的怨毒！
她一直藏在孩子身下的枯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指甲乌黑尖锐，带着一股阴寒的死气，狠狠抓向离阙为孩童输送灵力的手腕！角度刁钻狠绝！
“找死！”栖梧的怒喝裹挟着焚天的戾气！弑神剑甚至未出鞘，一道凝练的暗金魔气已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狠狠撞在那只枯手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妇人整条手臂被魔气冲击得扭曲变形，乌黑的指甲寸寸断裂！
她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重重砸在街边污水里，抽搐两下，不动了。
怀里的孩子也滚落在地，身体迅速腐败，化作一滩腥臭的脓水。
离阙指尖的冰蓝微光倏然收回。
他冰蓝的眼眸扫过地上迅速腐败的脓水和妇人扭曲的尸体，又落向自己方才被攻击的手腕——
素白衣袖上，一点极其微小的、墨绿色的污渍，正散发着甜腻的腐臭。
那妇人指甲的阴寒死气，竟穿透了他的护体寒气！
离珩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栖梧已如鬼魅般挡在离阙身前，熔金的眼死死盯着那点袖口污渍，声音淬着寒冰：
“…师尊的手…也是这污秽能碰的？！”他染着魔气的手抬起，竟要去拂拭那点污迹！
“别碰！”离阙厉喝，猛地抽回手腕！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厉！那点墨绿污渍如同活物，竟在素白衣料上微微蠕动了一下！
栖梧的手僵在半空，熔金的眼底瞬间翻涌起被拒绝的暴怒和一丝更深的恐慌。
他眼睁睁看着离阙指尖冰蓝寒芒吞吐，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污渍连同周围一圈衣料，直接冻结、剥离！
素白衣袖留下一个刺目的破洞，露出其下莹白的手腕皮肤。
离阙的目光却未在破洞处停留，而是转向长街尽头。
那里，一座巨大的、由草席和破布搭成的赈济棚下，影影绰绰挤满了人。
呻吟、咳嗽、哭泣…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那片区域。
几个穿着粗布麻衣、面覆湿布的人影在其中艰难穿梭，试图分发浑浊的药汤。
“源头在那边。”离阙声音恢复了冰雪的冷冽，迈步向赈济棚走去，步履依旧从容，却比之前快了几分。
栖梧盯着他袖口的破洞，盯着那裸露的一小截手腕，心口烙印的灼痛陡然加剧！
他低吼一声，弑神剑悍然出鞘半寸！暗金魔焰在剑身吞吐，焚尽靠近的污浊空气！
他如同护食的凶兽，紧跟在离阙身侧，熔金的眼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阴影，周身散发的凶戾煞气让那些病弱的灾民惊恐地缩成一团。
赈济棚内，景象如同炼狱。
草席上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病患，青紫的皮肤，腐烂的脓疮，紫黑的尸斑与微弱的呼吸诡异地共存。
恶臭几乎凝成实质。一个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的老妪蜷在角落，怀中抱着一个早已断气、浑身爬满紫黑斑块的女童，干枯的手指徒劳地梳理着女童粘结成绺的枯发，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
离阙的脚步停在了老妪面前。冰蓝的眼眸落在女童青紫腐烂的小脸上，那紫黑的斑块正诡异地扭曲、蔓延。
他沉默着，指尖再次凝聚起冰蓝微光，这一次，光芒更凝练，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净化之意，缓缓点向女童的眉心——并非救治，而是试图净化那不断蔓延的诡异死气，令其安息。
老妪似乎感应到什么，茫然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离阙，干裂的嘴唇翕动：
“…仙长…囡囡…冷…她说冷…”
就在离阙指尖微光即将触及女童眉心的刹那！
老妪那双浑浊绝望的眼底，再次掠过一丝与之前妇人如出一辙的、非人的怨毒！
她抱着女童尸体的枯手，如同蓄谋已久的毒蝎之尾，猛地扬起！
五指指甲同样乌黑尖锐，带着一股更浓烈、更阴寒的死气，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直刺离阙因俯身而暴露的颈侧！
这一击，无声无息，阴毒至极！快得连离阙都似乎未能完全反应！
“滚开——！！！”
栖梧的咆哮带着焚尽八荒的暴怒和一种灭顶的恐慌！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污秽瘟疫！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瞬间插在离阙与老妪之间！
染着暗金魔焰的左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不闪不避，狠狠抓向那只枯爪！
“嗤啦——！”
乌黑的指甲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破栖梧掌心覆盖的魔焰，深深嵌入皮肉！
暗金的魔血飙射而出！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败侵蚀的死气，顺着伤口疯狂钻入！
栖梧闷哼一声！魔焰疯狂反扑，将那枯爪连同老妪半条手臂瞬间焚成焦炭！
但掌心的剧痛和钻入的阴寒死气，让他整条左臂瞬间麻痹！
离阙的冰蓝微光此刻才堪堪点在老妪额头！寒气瞬间蔓延，将老妪连同怀中的女童尸体一同冻结成冰雕，那凝固的怨毒眼神令人心悸。
离阙猛地转身！冰蓝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栖梧血流如注的左手！
那嵌入掌心的乌黑指甲碎块，正滋滋地冒着黑烟，腐蚀着暗金的血肉！
更有一股墨绿色的、粘稠的疫气，如同活蛆，正沿着伤口向栖梧手臂快速蔓延！
“你…”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凝滞。
“死不了！”栖梧嘶声低吼，右手弑神剑猛地斩落！
竟是将自己左手掌心被污染的血肉连同碎甲，狠狠削去薄薄一层！暗金血液混合着墨绿的疫毒喷溅！
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熔金的眼底却只有疯狂的狠戾！魔焰在伤口处疯狂灼烧，强行封住蔓延的疫气！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抬起，指向离阙颈侧，声音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变形：“…你！看看你自己！”
离阙一怔，冰蓝的眸光下意识顺着栖梧染血的手指，落向自己颈侧——
方才老妪枯爪带起的阴风，虽被栖梧挡住大半，却依旧有一缕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疫气，如同毒蛇吐信，擦过了他莹白的颈侧皮肤！
此刻，那被擦过的地方，一点米粒大小的、妖异的紫黑色斑痕，正悄然浮现！边缘还缠绕着几缕极细的、如同活物的墨绿纹路！
白骨城的腐生瘟，终究是…沾上了离阙之身！
栖梧死死盯着那点刺目的紫黑斑痕，如同盯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烙印深处传来的恐慌瞬间压过了掌心的剧痛！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探出，不顾一切地抓向离阙的脖颈，试图抹去那污秽的印记！
“别碰！”离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厉和一丝…惊悸？
他猛地拂袖，磅礴的冰寒气息轰然爆发，将栖梧染血的手狠狠震开！力道之大，让栖梧踉跄后退数步！
离阙的手抚上自己颈侧那点紫黑斑痕，冰蓝的微光急涌而上，试图将其冻结驱散。
但那紫黑斑痕如同跗骨之蛆，在冰魄之力的压制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颜色愈发深重，边缘的墨绿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甜腻与腐朽的疫气，顺着离阙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的冰魄本源！
离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冰蓝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压抑不住的…虚弱！
离珩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吓得瘫软在地。
栖梧稳住身形，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离阙颈侧那妖异的紫纹，又看向自己左手掌心深可见骨、兀自被魔焰灼烧的伤口。烙印深处传来离阙那一晃带来的微弱波动，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他神魂！
他猛地将还在淌血的左手死死攥紧！任由魔焰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弥漫！暗金的血珠混着墨绿的疫毒，从指缝中滴落，砸在污秽的地面上，如同泣血。
“…好…好得很…”栖梧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赈济棚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师尊这‘净垢不染’的身子…到底…还是被这污秽…打、上、印、记、了。”
他盯着那点紫纹，熔金的眼底，暴怒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扭曲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