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雪,下了三日未停。
幽冥殿内,寒气凝而不散,时间仿佛也冻僵了。
栖梧不再焦躁地踱步,他只是沉默地站在殿门处,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素白,赤瞳中燃烧的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离阙依旧静坐寒玉台,宛若冰雕,连气息都微不可察。
萧逐渊的死讯,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最初的涟漪过后,表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深处那沉重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魔宫上下,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低气压,连最活跃的魔将都收敛了声息。
第四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名负责在外巡查的影魔,无声无息地滑入殿中,跪伏在地,手中捧着一枚用水晶封印的、沾染着暗红污迹的碎片。
那碎片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一丝极淡、却异常熟悉的灰败煞气。
“尊上,仙尊。”影魔的声音带着敬畏。
“按仙尊此前吩咐,我等未接近万法源流山战场核心,只在周边区域秘密搜寻。
此物是在三百里外一处荒谷的乱石中发现的,被血迹和尘土覆盖,其上……有残余的煞灵气息。”
栖梧猛地转身,一步跨到影魔面前,几乎是用抢的将那水晶封印夺过。
他死死盯着碎片上那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熟悉气息,身体微微颤抖。
这或许是那场惨烈围剿中,唯一未被各方势力搜刮走的、与萧逐渊直接相关的东西。
离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那碎片上。
他并未起身,只是隔空一拂,水晶封印悄然化解,那片沾染血迹的碎布飘落在他掌心。
他指尖轻轻拂过那暗红的污迹,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符文流转,追溯着其上残留的一切信息——
绝望的挣扎、滔天的恨意、最后时刻的死寂,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将碎片递给眼巴巴望着的栖梧。
“是他的血。”离阙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肯定了一个栖梧不愿面对的事实。
栖梧接过碎片,入手冰凉,那微弱的煞气如同针尖,刺痛了他的指尖,更刺痛了他的心。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白发少年在千军万马中,如何浴血奋战,如何力竭倒下,这片衣角,或许是他最后撕扯下的、无意识的挣扎痕迹。
“就……只剩下这个了吗?”栖梧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因果已断,痕迹亦将磨灭。”离阙淡淡道。
“此物之上的气息,不久便会彻底消散。
栖梧握紧了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连最后一点念想,也要被剥夺吗?
就在这时,离阙却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望向了无尽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然,天地造化,玄妙难测。极致的毁灭,有时会催生最不可能的新生。”
栖梧一怔,猛地抬头看向离阙:“师尊,您的意思是……?”
离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阖上眼眸,指尖在寒玉台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空间涟漪。
“吾曾与幽冥尊者言,他与吾,有一共同敌人。”
栖梧屏住呼吸,他知道师尊即将说出某些至关重要的秘辛。
“那敌人,非人,非魔,非仙,而是……一种‘规则’的具象,或者说,是维护某种既定‘命数’的冰冷意志。”
离阙的声音缥缈起来,“幽冥欲行转生大阵,窃取阴阳权柄,意在对抗此意志,摆脱其束缚。而吾……”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
“……只是觉得,这天地间的剧本,不该只有一种写法。
萧逐渊的命运,便是那冰冷意志最直接的体现之一。”
栖梧的心脏狂跳起来:“所以逐渊他……他的死,并非终结?而是……某种……契机?”
他不敢奢望复活,那太过虚无,但师尊的话,似乎指向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可能。
“契机与否,尚未可知。”离阙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但他的出现,他的挣扎,他的毁灭,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已然搅动了某些东西。那丝异样的波动……或许,便是涟漪触及彼岸的回响。”
他看向栖梧手中那片染血的碎片:“好好收着吧。或许有一天,当新的涟漪荡起时,这点余烬,能映照出不一样的微光。”
说完,离阙不再言语,重新沉入了永恒的静默之中,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的点拨。
但栖梧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冰冷的碎片,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师尊的话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让他那几乎彻底黑暗的世界里,重新看到了一线方向。
复仇依然要复仇,那些参与围剿的势力,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有了一个更漫长、更艰难,却也更有意义的目标——去等待,去探寻,师尊口中那“不一样的微光”。
他不再觉得手中的碎片只是冰冷的遗物。
那上面干涸的血迹,那微弱将散的煞气,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蕴含着萧逐渊那不灭的、对抗命运的意志。
栖梧小心翼翼地将碎片用一方柔软的玄色丝绢包裹好,贴身收起。
他再次望向殿外,雪似乎小了些,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曙光。
哀伤依旧沉重,但绝望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余烬深处,或有微光。
而这微光,需要活着的人,去守护,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