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头渐渐毒了起来，铁匠铺的炉火却比往年烧得更旺。吴昊抡锤的动作明显慢了几拍，火星溅在粗布裤脚上烧出焦黑的窟窿，他却浑然不觉。往日里最爱和韩烨比拼的打磨速度，如今竟落后了半刻钟，连吴铁匠路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天午休时分，韩烨端着粗瓷碗蹲在门槛上喝粥，忽然发现墙角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块废铁发愣。那是块被反复锻打又废弃的熟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凹痕，像是记录着主人这些天心不在焉的罪证。
接着！韩烨掰开自己剩下的半个窝头抛过去。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在空中划出弧线，吴昊条件反射地伸手，却差点没接住。
你这几天怎么了？韩烨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活像被黑风山的狐妖勾了魂去。他故意用老人们常说的精怪故事打趣，却见吴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粗糙的手指将窝头掰成碎块，吴昊的视线黏在铁砧上那本被油纸包着的破旧册子上。韩烨认得那书皮——是去年庙会时，吴昊用三把新打的镰刀从游方道士那儿换来的《先天吐纳诀》。
我想跟着清风观的玄清道长学引气。吴昊突然开口，声音闷得像是从铁罐里传出来的，可我爹...
韩烨正拍打裤腿上的煤灰，闻言手指一颤。他早知道这个发小对修仙存着念想，平日里总爱打听修士的传闻，有次甚至偷偷跑去三十里外的落霞山想感应灵气，结果被野狼追得爬了整夜的树。
你跟吴叔挑明了？韩烨蹲下身，看见吴昊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铁屑。那些黑褐色的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让他想起测灵根时自己在鉴灵盘上看到的黯淡光芒。
说了。吴昊突然把窝头砸向地面，惊起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他说我白日做梦！说修仙的都...少年突然掐着嗓子学起父亲粗粝的嗓音，有那闲工夫引气入体，不如多打两把锄头！咱们老吴家祖传的手艺，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装神弄鬼的把式？
韩烨默默捡起沾了土的窝头，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玉米面。他想起去年镇上测灵根的场景：穿着星纹法袍的修士们站在白玉台上，台下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个庄稼汉当场剁了小指发誓要送儿子修仙。而现在那个少年正在清风观挑水，据说连最基本的周天循环都完不成。
吴叔是怕你...韩烨斟酌着词句，铁匠铺后院的老梨树突然扑簌簌落下一阵白花，有几瓣沾在他汗湿的鬓角，修仙这条路，比咱们打铁难多了。灵根、机缘、丹药...哪样不是要命的事？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半块灵石，是测出伪灵根时那个白胡子老道悄悄塞给他的。
吴昊猛地抬头，眼睛里跳动着炉火般的亮光：可你不是说打铁也能练体魄？昨儿个你还讲，城南张铁匠年轻时...
我是说...韩烨突然抄起铁砧旁的淬火钳，沾着水在泥地上画出歪扭的经脉图，你看啊，咱们天天抡锤是不是在通臂力？蹲马步打铁是不是在活腰腿？我听说道门筑基最先要练的就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看见吴铁匠正扛着捆新铁料从铺子前经过。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噤了声。等脚步声远去，韩烨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精瘦的胸膛上赫然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去年我偷练引气诀岔了气，要不是你爹用烧红的铁条帮我疏导经脉...他说着突然笑起来，所以说啊，咱们先把吃饭的本事练好。等真有了机缘...
吴昊的瞳孔微微扩大。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雪夜，韩烨突然吐血昏迷，是父亲用祖传的火熨法救了人。当时老铁匠满手烫泡却笑着说：管他什么仙家法门，能救人的就是好手艺。
我明白了。吴昊突然抓过那本《先天吐纳诀》塞进韩烨怀里，往后白天咱们专心打铁，晚上还按老法子练。他三两口吞下沾土的窝头，嚼得两腮鼓胀，等打出清风镇最好的宝剑，说不定...
叮当！韩烨突然用铁钳敲响砧板，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两个少年相视一笑，远处传来吴铁匠的呵斥声：两个兔崽子又偷懒！这批农具赶不上春耕，看老子不把你们塞进炉子里重炼！
下午的铁匠铺格外热闹。吴昊的锤声如骤雨般密集，溅起的火星在春风里织成金红色的网。韩烨偷眼瞥见吴铁匠站在阴影里磨刨刀，老人骨节粗大的手指在听到某个特别响亮的锻打声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当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吴昊突然凑过来低声道：我爹年轻时...是不是也...话没说完就被韩烨用沾满煤灰的手捂住了嘴。但他们都看见了——老铁匠擦拭珍藏多年的那柄鱼肠剑时，剑身上闪过的淡青色光芒。
暮色渐浓，铁匠铺屋檐下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那铃铛是用半截断剑改的，在晚霞里叮咚作响，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