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踩着薄暮回到猎虎村时，鞋边还沾着清风镇石板路的青苔。铁匠铺的烟囱没像往常那样吐着灰烟，昏黄的油灯从木窗里漏出来，在泥地上拖出一道疲惫的光痕。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吴铁匠正蹲在铁砧旁，手里攥着块淬了一半火的犁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师父。”韩烨把沾着露水的外衣搭在墙角，铁砧上的火星已经熄了，只有几块没完工的镰刀随意堆着，刃口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吴铁匠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红丝：“韩涛那狗东西没为难你？”他把犁头往铁砧上一摔，沉闷的响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我就知道这些披着人皮的狼没安好心！当年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时就说过，韩家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灵根修为什么都不认！”
韩烨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舔着炭块，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他想买我的灵铁配方，我没答应。”
“好！”吴铁匠猛地一拍大腿，铁砧上的工具都被震得跳了跳，“咱凭手艺吃饭，凭什么给他们当摇钱树？那些带灵气的铁器是你熬了多少个通宵琢磨出来的，光那灵文刻画的火候，就不是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能懂的——”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王老五佝偻着背站在门槛外，手里攥着顶破草帽，脚在泥地上碾来碾去，半晌才嗫嚅道：“吴师父，小烨……俺那批锄头，能不能……能不能先退了？”
吴铁匠的脸瞬间沉了下去：“老王，昨天你还说家里的地等着新锄头翻土，怎么今儿就变卦了？”
王老五脖子一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屋里的人：“不是俺要退啊……是镇上韩家的人说了，猎虎村这铁匠铺的铁器邪门，用了会冲撞他们家族气运。俺家小子明年要去镇上书院读书，可不能得罪韩家……”
“放屁！”吴铁匠抓起手边的铁锤就往地上砸，火星溅到王老五脚边，吓得他往后一跳，“韩家的气运是金元宝做的？碰一下就碎？他们分明是——”
“吴师父息怒。”韩烨按住师父的胳膊，目光落在王老五哆哆嗦嗦的手上，“王大叔，退订没关系，订金我这就给你拿回来。”
“哎哎，多谢小烨体谅。”王老五如蒙大赦，接过韩烨递来的几枚铜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暮色里。
他刚走没几步，刘三叔又背着空竹筐来了，搓着手叹气道：“小烨啊，俺那十把镰刀……也先缓缓吧。韩家的管事说了，谁要是敢用你们铺子里的东西，以后去镇上赶集都得绕着走……”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铁匠铺的门槛几乎被踩平。原本订了农具的农户们像约好了似的，一个个带着歉意上门退单，说辞大同小异，都离不开“韩家”“气运”“不敢得罪”这几个词。最后一个人走时，吴铁匠终于忍不住，抓起淬火用的水桶狠狠砸在地上，清水混着铁锈溅得到处都是。
“这群混蛋！”老铁匠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明着抢不成，就来阴的！他们是想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韩烨默默地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工具，指尖触到一块被退回来的铁犁，边缘还留着他精心打磨的弧度。这些农户大多是看着他长大的，谁家孩子病了缺药钱，谁家秋收少了农具，吴铁匠总会让他多打一把送去，从没计较过价钱。如今他们上门退单，眼里的愧疚比恐惧多，显然是被韩家逼得没办法了。
“师父，别气了。”韩烨把最后一把镰刀挂回墙上，声音平静得不像刚被人断了生计，“他们越是不想让咱们好过，咱们越得找出路。”
吴铁匠愣了愣，看着徒弟被炭火熏黑的脸上毫无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笃定。这孩子自从半年前开始尝试炼制带灵气的铁器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手上的力道越来越惊人，连心思也沉稳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出路？”老铁匠颓然坐下，敲了敲自己的老腿，“咱们祖祖辈辈都靠给村里人打农具过活，离了猎虎村，去哪找生意？去镇上？韩涛那群人还不得把咱们的铺子拆了？”
韩烨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晚风带着妖兽山脉的草木气息灌进来，吹得油灯火苗晃了晃。远处的山林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却充满力量。他想起前几天帮张猎户修补断箭时，对方惋惜地说过，普通铁箭射在青狼兽身上，最多只能划道浅痕，每次进山都得揣着十几支备用，还总担心遇到高阶妖兽。
“师父，您还记得张猎户的断箭吗？”韩烨转过身，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普通铁器对付不了妖兽，但灵铁可以。”
吴铁匠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去给那些猎户打铁器？”
“不止是猎户。”韩烨走到铁砧旁，捡起一块边角料在手里掂量着，“妖兽山脉边缘有不少据点，常年有人进山采药、猎取妖兽皮毛。他们需要的不是耕地的犁头，是能保命的武器。”
老铁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徒弟说的是实话，那些在山脉边缘讨生活的人，对趁手武器的需求比农户迫切得多，也更愿意花钱。可他更清楚，那些人常年与妖兽打交道，性子野得很，而且时常有修士混杂其中，哪里是他们这种小铁匠铺能应付的？
“可是……”
“师父，我知道您担心什么。”韩烨打断他，将那块铁料放回原处，“但韩家能堵死猎虎村的路，堵不住整个妖兽山脉的需求。他们越是想困住我，我越要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吴铁匠看着徒弟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韩振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冲进铁匠铺，说这孩子是从山脉边缘捡来的，哭声比狼崽还响亮。那时谁能想到，这个被断定为伪灵根、连修炼都困难重重的孩子，有一天会凭着一双打铁的手，硬要在修士家族的打压下闯出一条路来。
韩烨把最后一盏油灯点亮，挂在门楣上。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门前的一小片黑暗，也像在这被封锁的绝境里，燃起了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