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公文包搁在办公桌角，没开灯。窗外天光灰白，照得桌面文件泛着冷色。他拉开抽屉，将光盘放进最里层，合上前瞥了一眼快递单——收件人栏的“林建国”三个字还清晰可见，笔迹是母亲去年写的，那时父亲已离家七年。
他没碰手机。飞行模式依旧，屏幕漆黑如石。
办公室没人说话。李薇从茶水间出来，低头快步走过他门口，脚步没停，却在走廊拐角处折返，塞了张纸条在他门缝下。他抽出一看，字迹陌生，只写一行：“楼下咖啡厅，穿黑大衣的人等你。”
他没立刻动。十分钟后，才起身，外套搭在臂弯，步子稳地走向电梯。
咖啡厅在街角，玻璃门上有水汽。他推门进去，暖气扑面。角落靠窗位置坐着个男人，黑大衣，黑框眼镜，手里握着一杯凉透的美式。他抬头，目光对上林远，没说话，只把面前的U盘推到桌沿。
林远没接。
“你当年替郑世坤写过多少假文书？”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现在交出这份，是赎罪，还是新的掩护？”
那人摘下眼镜，手指在鼻梁上压了片刻。再抬头时，眼底发红。
“你爸发现虚开发票链那晚，我去他办公室送文件。”他嗓音哑，“他让我走，说‘别沾这脏东西’。三天后，我接到电话——‘不说出去，你妹妹的肾源就没了。’”
他从内袋抽出一份文件，封皮盖着恒正所审计部红章。
“我签了两年假报告。这份……是我偷偷做的真账。”
林远抽出第一页，目光扫过标题：《恒正所近三年异常资金流向审计报告》。第一条记录写着：“虚构咨询服务费，年均转移资金四千八百万，累计超两亿一千三百万。”
数字跳进脑子里，像一根针扎进神经。
这和他做的资金模型完全吻合。
他抬眼：“你不怕他们查到是你？”
“我早就不怕了。”那人苦笑，“你爸替我顶了第一次责，这次，换我。”
林远收下U盘，放进内袋。没道谢，也没承诺什么。他知道，这种事，说多了就是累赘。
他转身离开，身后那人没再抬头，只把那杯冷咖啡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回到律所，他没回工位。档案室门虚掩着，他闪身进去，反手锁上。从公文包取出备用笔记本，插上U盘。文件夹名为“终审-备份”，里面是三十七个子项，按年份和项目分类。
他点开第一份pdF，是恒正所与“安信咨询”的服务协议扫描件。合同金额八百万，签署日期在项目结案后两个月。服务内容写着“法律风险评估与合规建议”，但无执行记录、无交付报告、无客户反馈。
再点开税务申报附录，这笔支出被列为“管理费用-外部咨询”，税率减免百分之四十。
他一条条往下翻。每份合同格式雷同，签约方全是空壳公司，注册地集中在郊区工业园，法人代表电话多数为空号。而每一笔付款后，恒正所高管奖金池当月增幅均达百分之三十以上。
闭环。
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确认关键节点的习惯动作。
李薇敲了两下门，声音压得很低：“周主任让你去一趟。”
他起身，把电脑和U盘塞进档案柜最底层，锁好。
周正言办公室门开着，但他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抽烟。烟灰缸里堆了五个烟头，中药味混着焦油味在空气里浮着。
“坐。”他没回头。
林远坐下，没说话。
“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你？”周正言终于转过身，眼神沉，“说你疯了，拿整个行业当靶子打。”
“我不是打行业。”林远说，“是打蛀虫。”
“郑世坤不是一个人。”周正言掐灭烟，“他背后站着一套规矩。你动他，就是动这规矩。”
“那规矩早就烂了。”林远站起身，“五年前逼走一个律师，五年后还想封别人的嘴？这不叫规矩，叫恐吓。”
周正言盯着他，半晌，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推过来。
“这是上个月财务部报上来的奖金核销单。”他说，“你看看第十二项。”
林远翻开，一页页扫过。第十二项写着：“特别项目激励奖金”，金额一百二十万，发放对象为“核心管理团队”，审批人签字是郑世坤。
但项目名称栏空白。
他合上文件，放回桌上。
“你给我这个，是为什么？”
“所里账还没算清，不能倒。”周正言声音低，“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往前冲。”
林远没应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他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老城区图书馆。二楼公共终端区，他用临时账号登录司法公开系统，输入审计报告里提到的三起“咨询服务”案号。
系统显示：案件已结，无争议，服务费用正常支付。
他点开卷宗附件，逐项检索合同备案、履约记录、验收报告——全部缺失。
他又拨通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对方迟疑了几秒，才开口：“那笔八百万的转账，做了内部冲抵处理，不在主账目体现。我们内部系统有标记，叫‘专项调拨’。”
“谁批的？”
“恒正所财务总监，但签字授权是郑世坤本人。”
电话挂断，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证据链闭合了。
他起身走出图书馆，天色阴沉，风卷着落叶贴地打转。他站在法院门口石阶上，手伸进内袋，摸到那张未拆的快递单。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后排坐着个老人，头发花白，脸上有深纹，但眼神锐利。他看着林远，声音不高，却清楚。
“报告拿到了？”
林远点头。
“我来，”老人说，“是想亲眼看着他们倒下。”
风猛地卷起一片枯叶，拍在台阶边缘，碎成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