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挂断电话，把手机翻面扣在桌角。那张陌生号码的来电记录还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熄灭。他没再看第二眼，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叠裁剪整齐的A4纸。每一张都打印着简化版的法律常识问答，标题是“租房那些事”。
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消息提示：社区联络群已创建成功，成员数正在增长。
他打开文档，开始核对讲稿内容。原本准备用一起劳动纠纷案例开场，但想到上周翻到父亲卷宗里那起邻里漏水赔偿案——双方争执三年，最后因证据缺失败诉——便改了主意。他将案情重新梳理，去掉专业术语，换成居民日常能碰上的场景：“楼上渗水不修，楼下该找谁？物业推脱怎么办？拍照留证怎么才算有效？”
九点十七分，助理发来消息：原定社区活动室临时停用，设备检修。
林远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拿起座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老陈，是我。”他说，“西城b区那个院子，还能协调吗？就是你们以前常聚的那块空地。”
那边沉默了一下，“行，我跟门房老李说一声。棚子还在，桌子也现成的。”
“下午两点，我们过去。”
“嗯。”
通话结束，林远起身拎起背包，里面装着扩音器、宣传册和一台备用录音笔。出门时顺手带上了父亲那份复印件，夹在文件中间。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林远带着两名助理走进老街区。巷口那棵歪脖子树还在，树干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老陈站在院门口等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拿着一把旧蒲扇。
“这边走。”他指了指内院，“有人提前搬了六张椅子出来，还接了插座。”
场地比预想的好。一方水泥小院，四周是低矮的老楼，二楼晾衣杆垂下几件湿衣服，在风里轻轻晃。角落搭了个简易遮阳棚，下面摆着长条桌，桌上放着热水壶和一次性纸杯。
林远把设备架好，调试音响。有居民陆续走近，站在几步外打量。
“是免费咨询？”一位穿蓝布衫的大妈问。
“是。”林远点头，“今天主要讲租房和日常纠纷怎么保留证据，也可以现场提问。”
大妈没走开，反而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这合同快到期了，房东突然要涨八百，我不答应，他就说要换锁……”
林远接过合同，快速扫了一眼，“您住多久了？有没有交租记录？”
“五年多了，微信转账都有，但我怕他不认。”
“回去把所有记录导出来，按时间排序存好。另外，每次沟通尽量录音，开头先说清楚日期和对方姓名。”他顿了顿，“下次他提换锁，您可以当面告诉他：‘您无权擅自进入我的住所，否则属于非法侵入。’这句话说完就录下来。”
旁边有人低声重复了一遍。
二十分钟后，椅子全坐满了，还有人站着听。林远站到桌前，打开讲稿。
“我讲个真实的事。”他说，“十年前，有户人家楼上长期漏水，楼下多次反映，物业不管，楼上住户也不修。拖了两年，楼下天花板塌了，家具泡坏，起诉索赔。结果法院没支持，因为拿不出持续报修的证据。”
底下一片哗然。
“不是说过吗？”有人嘀咕，“这种事没人管的。”
“可如果每一次报修都打了书面通知，拍了照，留了签收记录呢？”林远声音不高，“哪怕最后没解决，这些材料也能成为维权依据。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但它也不会放过每一个认真留下痕迹的人。”
人群安静了几秒。
一个中年男人举手：“那要是对方耍赖，说没见过通知呢？”
“那就寄邮政EmS，在备注栏写明内容，保留回执。”林远从包里拿出一份模板，“这是我们做的《告知函》样本，填上信息就能用。”
他一边讲解，助理一边发放资料。老陈坐在后排，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帮着递一下手册。
讲到第三十个分钟，有个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小伙子，我家儿子在外打工，单位不给签合同，工资拖着不发，我能替他告吗？”
林远立刻回应：“可以。您需要收集他的工作证明，比如打卡记录、工牌照片、同事联系方式。然后以代理人身份申请劳动仲裁。我们这里有代写文书的服务。”
老人眼眶有点红，“真的能管？”
“不一定赢，但至少试过。”林远说，“不去主张，就永远没机会。”
掌声忽然响起，零星却清晰。
活动持续到三点五十分。散场时，七八个人留下来单独咨询。林远逐一解答，记下三个需要跟进的线索。
四点十二分，最后一辆车驶出巷口。
回到办公室已是傍晚五点。林远放下背包，打开电脑。微信群里不断跳出新消息，有人上传了现场照片：他站在桌前讲话，背后是斑驳的砖墙；还有人发语音：“今天才知道，原来租房押金不能随便扣。”
他一条条往下看，手指停在一条回复上：“林律师，你爸当年也来这儿讲过一次，讲的是拆迁补偿。”
发送人是老陈。
林远怔了一下，回头看向桌角。父亲的时间线复印件静静躺着，边缘微微翘起。他抽出一张空白纸，写下几个字：**公益讲座操作手册**。
接着列出章节：选址原则、常见问题库、物料清单、主讲流程、后续跟进机制。
写到一半，邮箱提示音响起。
他点开新邮件，发件人一栏空白，标题只有两个字：“线索”。
正文是一段话：
“你查过的那些旧案，有一份调解书编号为xJ2013-087，档案库里查不到原件。但我知道它在哪。”
林远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
窗外路灯刚刚亮起，映在玻璃上，像一小团昏黄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