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涵那条催促进度的微信，像一根刺扎在林浩心里，让他一整个下午的工作效率都大打折扣。他几次点开与她的对话框，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却不知该如何回复。直接拒绝？似乎会激化矛盾。再次拖延？对方已经明确表示耐心有限。接受？那绝无可能。
最终，他选择了最符合他社恐性格的处理方式——已读不回。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代码。然而，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压迫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下班回到家，陈静萱似乎已经从昨天“蛇精脸”直播事故的尴尬中恢复了过来，正兴致勃勃地拉着林浩看她重新调整好的直播界面。
“浩哥你看你看！我这次把美颜参数调到最低了，是不是自然多了？还加了个小猫耳朵的特效，可爱吧？”她指着手机屏幕里那个顶着毛茸茸猫耳、面容只是稍加修饰的自己，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嗯，很可爱。”林浩看着屏幕上那个与本人相差无几、只是多了点趣味特效的女孩，点了点头。比起昨天那个惊悚的蛇精脸，这个确实顺眼多了，甚至……有点萌。
“嘿嘿，我也觉得！那我今晚就试试看用手机直播打一局游戏？你说好不好？”陈静萱跃跃欲试。
“可以，我帮你看着。”林浩没有反对。既然决定了要尝试这条路，迈出第一步是必要的。
于是，晚上两人照例双排时，陈静萱开启了她的首次游戏直播。林浩则用自己的手机进入了她的直播间，充当唯一的观众（或许也是唯一的房管）。
直播刚开始，陈静萱明显有些紧张，操作不如平时流畅，话也比平时少，只是偶尔小声地解释一下自己的操作意图：“呃……这波我想先去反个小野……啊，被看到了，赶紧溜赶紧溜……”
林浩看着屏幕上她有些笨拙的样子，又看看身边她紧盯着屏幕、抿着唇认真操作的侧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他在直播间的公屏上打了两个字：「加油。」
陈静萱瞥了一眼旁边的备用手机（用来看弹幕），看到那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放松了不少：“谢谢……谢谢‘凌霄’送的鼓励！”她故意用主播腔念出了林浩的游戏Id，带着点俏皮。
接下来的对局，她逐渐找回了状态，镜的操作开始变得行云流水，话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用她软糯的台湾腔吐槽一下对手下饭的操作，或者为自己一波天秀操作小小地得意一下。
“哇！这个对抗路好呆哦，这都不交闪现的吗？”
“看到没看到没！这波飞雷神，丝血反杀两个！我厉害吧？”
“浩哥……啊不是，是我们家花木兰配合得好！”
她一时口快差点叫出“浩哥”，赶紧改口，还心虚地瞟了林浩一眼，吐了吐舌头。林浩看着她这副模样，在直播间公屏上发了一串省略号，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
一局游戏在陈静萱渐入佳境的直播中结束，虽然观众只有林浩一个人，但她似乎玩得很开心，下播后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林浩复盘刚才的直播，哪里说得好，哪里有点冷场。
看着她因为一点点小小的尝试和进步而焕发出的光彩，林浩觉得，或许直播这条路，未必不能走通。至少，能让她在焦虑中找到一件可以投入并获得成就感的事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天，周三上午，林浩正在处理一个棘手的bug，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他瞳孔微缩——夏诗涵。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再次面对冰冷质问或者强势施压的准备，点开了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夏诗涵这次发来的并非催促，而是一张图片。图片是一张设计极其简约高雅的艺术展电子邀请函，深蓝色的背景上勾勒着流畅的银色线条，中央是展览的名字「虚实之间：数字艺术的未来叙事」，下方的时间是本周六下午两点，地点是市美术馆新馆。
邀请函下面，跟着夏诗涵言简意赅的文字：
「周六下午，陪我去看这个展。对你那个App的交互设计或许有启发。」
没有询问“有没有空”，没有商量“想不想去”，直接就是“陪我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且，她给出的理由，竟然和林浩心心念念的App构想相关。
林浩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他当然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场关于艺术和灵感的邀约。这是夏诗涵的另一种策略，一种更为潜移默化、却也更加令人不适的“日常关怀”和“资源展示”。她要让他近距离感受她所处的世界，那种充斥着高端艺术、精英社交和他完全陌生的领域，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彼此之间的鸿沟，以及……依附于她所能获得的“眼界”和“资源”。
去？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想到要在那种场合，穿着他普通的卫衣牛仔裤，跟在光芒四射的夏诗涵身边，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社交场面，他就觉得头皮发麻，脚底发凉。那对他而言简直是公开处刑。
不去？他用什么理由拒绝？说自己要加班？夏诗涵很可能轻而易举就能查证。说自己不舒服？太过敷衍。直接说不想去？那等于直接撕破脸，后果难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比debug还要痛苦百倍。社恐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逃离，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能轻易激怒夏诗涵这个掌控着巨大资源的存在。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回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字：「好。」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撤回已经来不及。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周六下午，自己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在美术馆光洁的地板上手足无措的样子。
下班回家后，林浩的情绪明显不高。陈静萱很快察觉到了，关心地问：“浩哥，你怎麽啦？今天工作不顺利吗？脸色好臭哦。”
林浩看着陈静萱清澈带着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愧疚和烦闷。他不想瞒她，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另一个女人邀请我去看艺术展，我因为不敢拒绝所以答应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坦白，只是语气有些僵硬：“周六下午……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哦？什麽事啊？”陈静萱歪着头，好奇地问。
“……夏诗涵约我去看一个艺术展。”林浩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
陈静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眸中的情绪，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哦……去看展啊……挺好的呀，那个夏小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去的展览应该很高级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甚至带着点好奇，但林浩能感觉到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底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紧张。
“嗯，好像是关于数字艺术的。”林浩补充道，下意识地想解释，“她说……可能对我做App有启发。”
“那不是很好吗！”陈静萱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显得更加“开朗”，“多去看看挺好的！浩哥你到时候可以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看哦，我还没去过那种高级的展览呢！”
她表现得如此“懂事”和“支持”，反而让林浩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宁可她像普通女孩子那样，表现出一点不高兴或者吃醋，而不是这样强装大度。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晚上照例的双排游戏，陈静萱虽然依旧操作犀利，但话明显少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操作心得或者吐槽对手，只是偶尔简短地报点或者交流战术。那种微妙的低气压，连隔着耳机都能感受到。
林浩知道她在意，但他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能在游戏里更加专注地配合她，试图用行动传递一些什么。
游戏结束后，陈静萱放下手机，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浩哥……那个夏小姐，她是不是……很喜欢你啊？”
林浩心里一突，立刻否认：“不是。她只是……看中了我的技术，想让我为她工作。”或许应该是这样吧？
“是吗……”陈静萱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睡衣衣角，“可是，她为什麽总是找你啊……还请你去看展……”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不安。
林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慌得一塌糊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陈静萱浑身微微一颤，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林浩避开她直视的目光，耳朵尖有点发烫，但还是握紧了她的手，语气生硬却坚定地说：“别瞎想。我跟她没什么。只是……应付一下。”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笨拙的坚定，陈静萱怔怔地看着他，原本萦绕在心头的酸涩和不安，似乎被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驱散了不少。她反手也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抽回手，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小声嘟囔：“……谁瞎想了啦！我才没有！”
看着她重新变得鲜活起来的表情，林浩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但想到周六那场注定煎熬的艺术展之约，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夏诗涵的“日常关怀”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在从各个角度缓缓收拢。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不撕破这张网的前提下，保护好自己，和他想要守护的人。这其中的分寸把握，对他这个社恐来说，难度不亚于在王者峡谷里一打五拿下五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