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的工作室位于“天穹”一个极为僻静的角落，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充满后现代工业风的大型仓库。挑高的空间里悬挂着未完成的巨大金属骨架，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原材料、工具和颜料桶，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金属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创作气息。这里不像俱乐部的一部分，更像一个独立的、混乱又充满生命力的异度空间。
沈清歌在一位神色麻木的助理引导下，穿过这片创作的“废墟”，最终在仓库最深处看到了江烬。
他正站在一个近三米高的、用废弃金属零件和暗红色布料缠绕拼贴而成的抽象雕塑前，身上沾满各色颜料，微长的黑发凌乱，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作品。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那双艺术家特有的、敏感而偏执的眼睛落在沈清歌身上时，瞬间迸发出一种找到稀有素材般的灼热光芒。
“你来了。”他丢开手中的焊枪，几步跨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不同角度的光线，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送达的稀有材料，“嗯……经历过死亡边缘的气息……更加纯粹了……这种破碎感……”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手臂上的纱布，沈清歌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接触。
“江先生，我找你有正事。”她的声音打断了江烬的艺术评估。
江烬愣了一下，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撇了撇嘴，有些扫兴：“正事？你们这些人眼里就只有正事。”他随手从旁边堆积的杂物里拉出两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金属高脚凳，“坐。找我什么事？如果是傅深或者谢知许让你来的，那就免谈。”
“是我自己找你。”沈清歌坐下，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在‘天穹’，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符号，与‘夜莺’有关？”
她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目光紧紧锁定江烬的表情。
“夜莺？”江烬歪着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艺术家式的、天马行空的联想，“夜莺……歌声……囚禁……与玫瑰……你想听我为你创作一曲关于夜莺的挽歌吗？用断裂的琴弦和生锈的齿轮……”
“江烬。”沈清歌打断了他的创作遐想，语气加重，“我不是来讨论艺术的。这是一个代号，一个可能隐藏在俱乐部里，策划了包括上次实验室攻击在内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的代号。你常年在俱乐部，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有没有听过，或者见过与之相关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你觉得特别的图案、一个反复出现的旋律、或者某个人的特定习惯？”
她将问题具体化，试图撬开江烬那不同于常人的感知世界。
江烬终于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艺术家姿态，他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似乎真的在努力从他那庞杂、混乱的记忆库里搜索着什么。
“代号……图案……”他喃喃自语，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一亮，“鸟！黑色的鸟！不对……是影子！鸟的影子！”
他猛地跳下高脚凳，冲到一堆杂乱的设计稿前，疯狂地翻找起来，纸张和画稿被他抛得到处都是。沈清歌耐心地等待着。
“找到了！”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份皱巴巴的、边缘有些烧灼痕迹的炭笔素描冲了回来，递给沈清歌。
画纸上，用狂放凌乱的笔触勾勒着一个扭曲的、如同在火焰中挣扎的人形轮廓，而在那人形的肩头后方，投射在墙壁上的，却是一个清晰的、展翅欲飞的鸟类阴影。那阴影被刻意强调，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
“看！影子！像不像夜莺？”江烬兴奋地指着那个鸟形阴影，“这是很久以前，我为一个……一个记不清是谁的客人画的初稿。他当时戴着面具，很神秘，要求我在他的肖像背景里，加入一个‘自由的、却在阴影中的鸟’的意象。我觉得很有意思，就画了这张。但他最后并没有采用这个设计，说……太直白了。”
自由的、却在阴影中的鸟……夜莺？
沈清歌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仔细端详着画纸上那个鸟形阴影，虽然笔触抽象，但那修长的尾羽和特定的头部轮廓，确实与夜莺有几分相似。
“那个戴面具的客人，你还记得什么特征？声音？体型？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立刻追问。
江烬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时间……记不清了，好几年了吧。特征……他很高，偏瘦，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像……像念台词一样。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左手戴着一枚戒指，黑色的，材质很奇怪，不反光，上面好像刻着很细的纹路，当时灯光暗，我没看清。”
戒指？黑色不反光，刻有细纹？
沈清歌默默记下这个特征。“这张草图，能给我吗？”
“拿去拿去。”江烬大方地挥手，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他的雕塑上，对着那团金属和布料喃喃自语，“破碎……新生……阴影与光明……”
沈清歌知道，从他这里大概再也问不出更多有逻辑的线索了。她小心地将那张皱巴巴的草图折好，放入口袋。
“谢谢。”她起身准备离开。
“沈清歌。”江烬忽然又叫住她，他转过头，眼神恢复了那种偏执的专注，“小心点。喜欢待在阴影里的鸟，通常都不喜欢被人看到真面目。你身上的‘废墟之美’才刚刚开始绽放，别那么快就被摧毁了。”
这或许是艺术家直觉式的警告。
离开江烬那光怪陆离的工作室，重新回到“天穹”精致却冰冷的主回廊，沈清歌感到一丝寒意。江烬提供的线索虽然零碎，却像一块关键的拼图。
戴面具的客人，要求画阴影中的鸟，左手戴着特殊的黑色戒指……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夜莺”！而且他几年前就出现在俱乐部，并非近期才潜入。这说明“夜莺”对“天穹”的渗透，远比她想象的更早、更深。
她需要查清那个戒指的来历，以及近几年所有符合“高、瘦、声音平稳”特征，并且可能佩戴特殊黑色戒指的客人或内部人员。
就在这时，她的通讯器震动，是霍峥发来的信息：
“回收站袭击，线索中断。对方手法专业，反侦察能力极强。加强戒备。”
果然如此。“夜莺”及其党羽，比她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谨慎和狡猾。
她回复：“收到。另，有新线索，可能与‘夜莺’标识及个人特征有关，见面详谈。”
信息刚发送成功，另一个通讯请求接了进来，是谢知许。
“沈小姐，听闻你昨日受了惊吓，无碍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消息果然灵通。沈清歌不动声色：“劳谢先生挂心，小伤而已。”
“那就好。”谢知许轻笑，“看来，我那点关于资金流向的小提示，似乎给你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线索很有用，麻烦本就存在，与谢先生无关。”沈清歌语气平淡。
“沈小姐豁达。”谢知许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不过，既然麻烦已经找上门，或许……我们可以加快一下信息共享的节奏？我这边，又查到一点关于那几笔资金最终去向的……有趣细节。或许能帮你更快地锁定，究竟是谁，如此迫切地想要将你除之而后快。”
他再次抛出了诱饵。在意识到“夜莺”的威胁级别后，谢知许的信息变得更具价值。
“谢先生想如何共享？”沈清歌问。
“老地方，琉璃馆‘竹韵’间，一小时后见，如何？”谢知许提出了邀请，“带上你的……新发现。”
沈清歌看了一眼口袋里的草图，略一沉吟：“好。”
一小时后，琉璃馆。
她将与谢知许进行新一轮的交换。而这一次，她手中的筹码，似乎多了一些。
但“夜莺”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头顶，无声无息，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
（第2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