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傍晚华灯初上,整条主街被彩灯映照得如同白昼。
玉砚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双腿的酸痛让他不得不微微倚靠在洛宫奕身侧。
街上的行人个个衣着光鲜,比京城还要奢华的绸缎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位公子,今日为何如此热闹?”玉砚拦住一个匆匆赶路的蓝衣小哥。
小哥抬头,看清玉砚面容时明显一怔,随即红了脸:“公子是外乡人吧?今日是狄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的日子,全城的人都去凑热闹呢!”
“抛绣球?”玉砚疑惑地眨眨眼,转头看向洛宫奕。
洛宫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是女子从高楼上抛下绣球,谁接住了就要娶她为妻。”
“还有这等事?”玉砚惊讶地睁大眼,随即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去看看吧!”
洛宫奕点点头,两人随着人潮向城中心移动。越往前走,人群越是拥挤。
玉砚腿疼得厉害,渐渐跟不上步伐。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洛宫奕的腰带。
“殿...公子小心。”洛宫奕及时改口,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腰带,放慢脚步带着他前行。
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一座五层高的酒楼出现在眼前。
酒楼张灯结彩,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门前搭着彩楼,装饰得富丽堂皇。楼前广场上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上千人。
奇怪的是,越靠近彩楼,人群反而变得稀疏起来。玉砚和洛宫奕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最前排,这才发现原来有家丁在暗中筛选,相貌不佳、身材矮小的都被拦在了外围。
“两位公子请这边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热情地引他们到最佳位置,“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名门之后。”
玉砚刚要解释,上台阶的时候,突然腿上一阵刺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往洛宫奕身上靠去。
洛宫奕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腰,低声问道:“还能坚持吗?”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喧哗。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仰头望向彩楼最高处。
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在丫鬟搀扶下出现在栏杆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绣球。
“狄小姐出来了!”
“快看!那就是狄家大小姐!”
“绣球要抛了!”
喧闹声中,玉砚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那狄小姐蒙着红盖头,身段窈窕,在丫鬟指引下缓缓举起绣球。
“要抛了要抛了!”周围人激动地喊着。
玉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涌动的人潮挤得站立不稳。洛宫奕眼疾手快地揽住他,将他护在身侧。
就在这时,那绣球已经从高楼上抛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的!”
“让开!”
“别抢!”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所有人都伸长手臂去够那个绣球。绣球在众人头顶弹跳了几下,突然朝着玉砚他们的方向飞来。
眼镜就要砸到玉砚,洛宫奕本能地抬手一抓,那绣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掌中。
全场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气度不凡的黑衣公子身上。洛宫奕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缀满珍珠的绣球,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公子好身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走来,满脸堆笑,“恭喜公子接得绣球,不知尊姓大名?”
洛宫奕皱眉,正要将绣球归还,高楼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呼。众人抬头,只见那狄家大小姐已经掀开了盖头,正痴痴地望着洛宫奕,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这...”玉砚看看楼上,又看看洛宫奕,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闷。
管事见状,更加热情:“看来我家小姐对公子十分中意!公子请随我入府一叙?”
洛宫奕正要拒绝,管家又说话了:“公子既然来看绣球,必定是知道这个规矩,再拒绝恐怕不妥吧?”
思忖片刻,洛宫奕微微颔首:“那就叨扰了。”
狄府坐落在锦城最繁华的地段,朱门高墙,气派非常。
两人随着管事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间装饰华美的花厅。侍女们奉上香茶点心,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两位公子稍候,我家老爷马上就到。”管事躬身退下。
玉砚好奇地打量着厅内陈设,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
“恩人!真的是你们!”那公子惊喜地喊道。
玉砚定睛一看,差点惊掉下巴,这不正是那个骑着瘦毛驴的小鱼道长吗?只是此刻的他锦衣玉冠,通身气派,哪还有半分道士的寒酸模样?
“小鱼...道长?”玉砚不确定地唤道。
年轻公子哈哈大笑:“在下狄知筹,狄家次子。是我在蓬莱修道时的道号。”他热情地拉住玉砚的手,“没想到接了我姐姐绣球的,竟是两位恩人!”
洛宫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是狄家少爷?”
狄知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家父一直希望我继承家业,但我自幼痴迷道法,去年偷偷跑去了蓬莱...没想到回来半路饿晕了,多亏两位恩人相救。”
正说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狄老爷。
他上下打量着洛宫奕,满意地点点头:“这位公子气度不凡,难怪小女一见倾心。”
洛宫奕拱手行礼:“狄老爷,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心悦之人,此次接住绣球实属意外...”
“哦?”狄老爷眉头一皱,看向自己儿子。
狄知筹连忙上前:“父亲,这两位正是我常提起的救命恩人。他们此行来锦城是有要事在身,不如先请他们住下,婚事容后再议?”
狄老爷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既然是小儿的恩人,那就是我狄家的贵客!婚事不急,两位先在府中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后来小鱼非常热闹的给大家安排了晚宴。
晚风穿过狄府雕花窗棂,带着荷塘的水汽拂过玉砚发烫的脸颊。
宴席上那杯琥珀色的女儿红此刻正在他胃里烧灼,连带着心口也闷闷地疼。
“砚公子再尝尝这个。”小鱼,现在该叫他狄知筹了,又往他碗里夹了块水晶肴肉,“这是我们锦城特产,用陈年花雕腌的。”
玉砚勉强笑了笑,筷子尖在肴肉上点了点,却始终没送入口中,一来是他不吃荤,二来是他心情有点烦闷。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宴席另一端,洛宫奕正被狄家大小姐狄知画和几位叔伯围着,谈笑风生。狄知画那双杏眼亮得惊人,时不时就要“不小心”碰到将军的衣袖。
“恩人?”小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菜不合胃口?”
“啊?不...”玉砚慌忙收回视线,夹起一块藕片塞进嘴里。他应该为将军高兴的。洛夫人盼孙子盼了那么久,将军都二十八了,若真能娶到狄家小姐这样的姑娘...
“咳咳!”食物突然呛进气管,玉砚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小鱼连忙递来帕子,他接过时瞥见帕角绣着精致的狄家家徽,一朵盛放的芍药。
“砚公子不善饮酒呢。”狄知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手里端着青瓷醒酒汤,眼睛却看向洛宫奕的方向,“洛公子说您只喝了一杯就上脸了。”
玉砚耳根发烫,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这话里透出的亲昵。
他接过醒酒汤小口啜饮,余光看见洛宫奕正在婉拒狄老爷的劝酒,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青瓷杯上,衬得那双手愈发修长有力。
“家姐从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小鱼凑过来咬耳朵,“去年知府公子来提亲,她直接把人轰出去了。”他眨眨眼,“洛公子果然非同凡响。”
玉砚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
是啊,将军那么好。
武功高强,处事沉稳,为人体贴,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好看。
这样的人物,合该配狄小姐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醒酒汤更苦了。
“砚公子脸色不太好?”狄知画突然倾身过来,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要不要先歇息?”
“我……还好。”
狄知画掩唇轻笑:“是我们招待不周。知筹,快带砚公子去客房歇息。”她转向洛宫奕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洛公子也请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二位游览锦城可好?”
玉砚被小鱼搀着站起来,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他看见洛宫奕对狄知画拱手行礼,那画面莫名刺眼。
走出花厅时,夜风一吹,他忽然想起将军说过“已有心上人”,是丁尚书家的小姐?还是陈将军的妹妹?
“恩人当心门槛。”小鱼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回廊九曲十八弯,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玉砚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狄知筹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碟桂花糕,“瞧着你今日不太高兴,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玉砚摇摇头,“没有,狄公子招待得很周到。”
“还叫我狄公子?”狄知筹佯装生气,“恩人太见外了,还是叫我小鱼吧。”他说着往玉砚身边一坐,锦袍下摆随意地铺在石凳上,哪还有半点富家公子的架子?
玉砚忍不住笑了:“好,小鱼。”他顿了顿,“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是狄家少爷。”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小鱼眼睛亮晶晶的,“那天在官道上分别后,我还特意让人在城门口等着,结果一直没等到。”
凉亭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狄家大小姐狄知画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
她换下了白日里的嫁衣,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玉簪,显得清丽脱俗。
“两位公子在聊什么这么开心?”狄知画笑吟吟地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院门方向瞟,洛宫奕被她的贴身丫鬟引去客房了。
小鱼打趣道:“姐姐不是说要早早歇息吗?怎么又出来了?”
狄知画脸一红,在玉砚对面坐下:“我...我来给砚公子送醒酒汤。”她示意丫鬟放下食盒。
玉砚道了谢,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汤里加了蜂蜜,甜丝丝的,正好解了酒的苦涩。
“洛公子他...”狄知画欲言又止,“真的已有心悦之人了吗?”
玉砚的手顿了顿,汤匙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这么说的。”
狄知画轻叹一声,却很快又笑起来:“无妨,能结识两位公子已是幸事。”她转向弟弟,“知筹,你上次说要给砚公子看你的宝贝,怎么还不拿出来?”
小鱼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他兴冲冲地跑出凉亭,不一会儿抱着个檀木盒子回来,“恩人你看,这是我收藏的蓬莱仙草,据说能治百病!”
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几株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玉砚好奇地拿起一株细看,发现叶片上还有细小的金色纹路。
“这是金线草,蓬莱特产。”小鱼认真地解释,“我特意带回来给父亲调理身子的。”他眨眨眼,“不过恩人要是喜欢,可以拿两株去。”
狄知画在一旁掩嘴轻笑:“我这弟弟,平日里把这些草药当宝贝似的藏着,连我都不让碰。今日倒是大方。”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到深夜。玉砚本就只喝了一杯酒,加上醒酒汤的作用,此刻已经清醒了不少。但心里的那股闷气却始终挥之不去。
“小鱼,”玉砚犹豫了一下,“你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狄知筹正滔滔不绝地讲着蓬莱的奇闻异事,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姐姐啊,她可是锦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打理着家里一半的生意。”他骄傲地挺起胸,“去年江南水患,姐姐自掏腰包设了三十个粥棚,救活了不少灾民呢。”
狄知画被夸得不好意思,轻轻打了弟弟一下:“尽说这些做什么。”她看向玉砚,眼中带着真诚,“砚公子,其实今日抛绣球...是我自己的主意。父亲本想给我安排门当户对的亲事,但我想找个合心意的。”
月光下,这位狄家大小姐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玉砚忽然明白了洛宫奕为何会得到她的青睐,将军身上那种沉稳可靠的气质,气度不凡的长相,确实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洛公子是个好人。”狄知画轻声道,“他已有心上人,”她笑了笑,“我虽然遗憾,但更替他高兴。”
玉砚心头一颤。
洛宫奕说起“心上人”时的表情,他竟没有看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玉砚就暗自摇头。他一定是酒劲上头,开始胡思乱想了。
“时候不早了,砚公子该休息了。”狄知画站起身,仪态端庄地行了一礼,“明日我带两位参观锦城可好?”
玉砚连忙还礼:“有劳狄小姐。”
小鱼亲自把玉砚送到客房。说是客房,实则是一处精致的小院,假山水池一应俱全,比他们在清县住的县衙厢房豪华了不知多少倍。
“恩人早点休息。”小鱼在门口止步“对了...”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道,“我姐姐虽然对洛将军有好感,但她最是明事理。若洛将军当真心有所属,姐姐绝不会纠缠。”
玉砚点点头,心里却更乱了。
他独自走进卧房,发现桌上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中衣。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得庭院如同白昼。
另一边,洛宫奕的住处也同样精致。他正站在窗前望着月亮出神,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洛公子可歇下了?”是狄知画的声音。
洛宫奕打开门,只见狄大小姐独自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冒昧打扰。”狄知画将锦盒递给他,“这是家父收藏的伤药,长途跋涉若伤了哪儿...这个很管用。”
洛宫奕接过锦盒,郑重道谢。
“洛公子不必客气。”狄知画微微一笑,“白日里是我唐突了。您说起心上人时,眼神温柔得让人羡慕。”她顿了顿,“那位姑娘一定很幸福。”
月光下,洛宫奕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他...还不知道。”
狄知画先是一愣,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夜色已深,公子早些休息。”说完便翩然离去。
洛宫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狄家大小姐确实如小鱼所说,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
他关上门,打开锦盒,里面是几瓶上好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与此同时,玉砚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洛宫奕说“已有心悦之人”时的表情,回想着将军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想必以后那个女子会很幸福...
“别想了玉砚...”玉砚把脸埋进枕头里,自言自语道,“关你什么事?”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两个院落,两个人,望着同一轮明月,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