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统领急促低沉的禀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御阶之上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反应。
萧景玄脸上的雍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封的冷厉。李德全那一声失控的吸气和他下意识瞥向楚惊鸿的那一眼,更是将一种不祥的预感的氛围推向了顶点。
虽然音乐仍在继续,酒宴仍在进行,但御座周围那一片区域的气压,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附近几位重臣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交谈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目光惊疑不定地扫向御阶。
楚惊鸿端坐在席位上,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冷宫废井……尸体……李德全那一眼……
一个荒谬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那尸体,会不会与那个在御书房“不小心”拂过《南诏风物志》、暗中提醒她茶盏有问题的小太监有关?!
他暴露了?被灭口了?!
所以李德全才会那样看她?认为她与那小太监的死有关?或者……认为她是灭口的指使者?!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若真如此,那这盆脏水,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御阶之上,萧景玄极快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眸底深处翻涌的墨色,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他对李德全低声吩咐了几句,李德全连连点头,脸色苍白地快步离去,显然是去处理此事。
萧景玄则重新端起酒杯,目光扫过殿下略显不安的众臣,语气尽量放缓:“无事,不过是些宫闱琐事,惊扰众卿了。今日尽兴,众卿不必拘礼。”
他试图稳住场面,但经历了刚才那场风波和此刻御阶上的异样,殿内的气氛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酣畅热烈。众人皆是心思各异地应和着,宴席很快便在一种略显仓促和诡异的气氛中散了。
楚惊鸿随着人流走出麟德殿,夜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的黏腻。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小院,而是故意放慢脚步,状似欣赏宫夜景致,耳朵却捕捉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
果然,一些消息灵通或心思敏锐的官员,也在低声交谈着。
“……听说是西苑那边出事了?”
“像是冷宫那口枯井……”
“嘘……慎言!没看陛下脸色都不对了吗……”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宫人……”
“恐怕没那么简单……”
零碎的话语传入耳中,让楚惊鸿的心不断下沉。
回到小院,她屏退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小太监惊恐却坚定的眼神,他“无意”拂过书页的动作……如果他真的因向她示警而遭灭口……那这股隐藏在宫中的势力,手段何其狠辣!而自己,无疑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甚至可能被皇帝怀疑为同党或灭口的凶手!
皇帝最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李德全那惊鸿一瞥……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夜,楚惊鸿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翌日,宫中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却弥漫在空气里。巡逻的侍卫明显增加了,各宫各处的管事太监宫女都被暗中召去问话,人心惶惶。
楚惊鸿的小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无人前来打扰,连日常的饮食供给都依旧准时,只是送饭的小太监头垂得更低,脚步更快,不敢有丝毫停留。
这种被隔绝的、等待审判般的寂静,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煎熬。
她试图从送来的文书和军报中寻找一丝外界的信息,却发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旧闻。皇帝似乎暂时切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直到下午,李德全才再次出现。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恭谨沉稳,只是看向楚惊鸿的眼神,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楚参军事,”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陛下口谕,让您将近日关于北境四镇防务调整的所思所想,详细写个条陈上来,陛下晚些时候要看。”
只是让她写条陈?只字不提昨夜之事?
楚惊鸿心中疑虑更深,面上却不敢显露,恭声应道:“是,臣遵旨。”
李德全传达完口谕,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屋内,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宫里啊,最近真是不太平。西苑那边……唉,真是无妄之灾,
一个好端端的小太监,怎么说没就没了……听说是不小心失足跌进了废井里,发现的时候都……唉,真是可怜。”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楚惊鸿听,语气中带着惋惜,目光却紧紧盯着楚惊鸿的反应。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李德全果然主动提起了!而且定性为“失足落井”!这是最终结论?还是……对外宣称的借口?
她强迫自己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讶和惋惜:“竟有此事?真是……太不幸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完美扮演了一个听闻噩耗的寻常人反应。
李德全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才收回目光,又叹了口气:“是啊,已经命人好生安葬了。只是太后娘娘听闻此事,受了些惊吓,凤体愈发不适了。陛下仁孝,心中甚是忧虑。”
太后受了惊吓?楚惊鸿心中冷笑,是做了亏心事吧?还是又想借题发挥?
她垂眸道:“但愿太后娘娘凤体早日安康。”
“但愿如此吧。”李德全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送走李德全,楚惊鸿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李德全方才那番话,看似闲聊感慨,实则句句都是试探!
他在试探她是否知情!试探她是否与那小太监之死有关!
而皇帝让她写关于北境防务的条陈……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审查”,看她在这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会写出什么东西,是否会露出马脚。
压力如同巨大的石磨,缓缓碾压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那小太监真是因提醒她而死,那她更不能让他白白牺牲!必须将他用生命传递出的信息利用起来!
“御前茶”的奥秘已被揭开,关键是茶盏和茶叶的相遇。
而那个香囊中的暗金碎片……又究竟是何用途?
她猛地站起身,再次从妆匣底层取出那个香囊和那本《南诏风物志》。
她将香囊中的碎片倒在纸上,与那枚从旧衣中发现的、刻有符号的金属片并排放在一起。
两者材质、色泽极其相似,只是大小厚薄和是否有刻痕的区别。
她翻动着《南诏风物志》,目光再次停留在“幽萝藤”和“银鳞藻”那一段,以及那句“容器”、“钥匙”的批注上。
钥匙……容器……
她的目光在两个金属片之间来回移动。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
这枚没有刻痕的、更薄更小的碎片,会不会才是真正的“钥匙”?
而那枚刻有符号的、被精心藏于旧衣中的金属片,其实是……“容器”的一部分?或者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容器”?
“钥匙”需要插入“容器”,才能起到某种作用?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嘉宁送来这“钥匙”,目的就不是单纯的下毒或陷害,而是……想要让她将“钥匙”插入“容器”?
触发某种机制?传递某种信息?还是……开启某个实际存在的东西?
而皇帝将刻有符号的金属片藏于旧衣中赐给她,是不是也算准了会有人将“钥匙”送到她手中?他也在等待着她将两者合一?
这一切,难道都是皇帝设下的、一个更大的局?!
楚惊鸿被自己的推论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桌上那两片小小的金属,感觉它们仿佛蕴含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该怎么办?
将“钥匙”插入“容器”?
风险太大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也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途径。
就在楚惊鸿盯着金属片,内心激烈挣扎之时,窗外忽然传来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鸟喙啄击窗棂的“嗒”声。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午后却格外清晰。
不是鸟叫。
楚惊鸿全身瞬间绷紧,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只见窗纸之上,被人从外面,用极细的炭笔,飞快地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那符号——正是与金属片上、与《南诏风物志》批注旁一模一样的南诏古巫符号!
画符号的人动作极快,一闪即逝,窗外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
楚惊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送信人!那个神秘的送信人又出现了!
他\/她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再次给出了提示!
这个符号……是鼓励她将“钥匙”与“容器”合一?
还是……另有深意?
楚惊鸿死死盯着窗纸上那个逐渐模糊的符号,又看向桌上那两片金属。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地伸向了那枚暗金色的、薄薄的“钥匙”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