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皇帝朱笔御批、加盖私印的手谕,楚惊鸿如同握着一道灼热的雷霆。她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来不及更换戎装,仍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襦裙,便在两名被指派随行的大内侍卫(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护送”下,直奔宫门。
李德全早已备好了三匹耐力极佳的河西骏马,以及简单的行囊干粮。
“参军事大人,一切已准备妥当,请。”李德全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递上马鞭。
楚惊鸿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违的飒爽。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森严的宫城,暮色中,乾清宫的飞檐如同蛰伏的巨兽。这一次离开,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系于北境那一战。
“走!”她清喝一声,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厚重的宫门,将那座禁锢她多日的黄金牢笼甩在身后。
京城的长街华灯初上,人流熙攘。楚惊鸿无暇他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必须尽快赶到北境!飞云隘失守的消息此刻恐怕还未完全传开,必须抢在秃发乌狐站稳脚跟、后方援军抵达之前,发动奇袭!
三骑快马如同旋风般穿过街市,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踏碎了京城的繁华与宁静,直奔北方。
夜风凛冽,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楚惊鸿却感觉不到寒冷,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份名单上的人名在她脑中一一闪过,哪些人可堪大用,哪些路径最为隐秘,秃发乌狐可能的反应……无数信息交织碰撞。
两名大内侍卫一左一右紧随其后,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鹰,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也时刻……监控着她。
一夜疾驰,人歇马不歇,只在驿站换马时稍作停留。凭借皇帝手谕,一路关隘畅通无阻,但沿途守将惊疑不定的目光,也让楚惊鸿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她这个本该在京城“静养”的待罪之身,突然持御令奔赴前线,足以引发无数猜测。
第三日清晨,天色微明,三人终于抵达北境重镇——朔州城。这里距离飞云隘尚有二百余里,已是前线指挥中枢所在。
朔州城戒备森严,气氛凝重。城墙上刀枪林立,士兵神情紧绷,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
楚惊鸿亮出手谕,直接闯入北境都督府。
都督府内,北境都督、镇北将军周勃正与几位将领对着沙盘争论不休,人人脸上都带着焦躁与忧色。飞云隘的失守,像一记闷棍,打得整个北境防线都有些发懵。
“周都督!”楚惊鸿大步走入,声音清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勃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是朝中有名的悍将。他闻声转头,看到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如刀的楚惊鸿,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楚……参军事?你怎会在此?”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疑虑。
楚惊鸿被软禁京城的消息,他自然有所耳闻。
“奉陛下密旨,特来协助都督,处理飞云隘军务。”楚惊鸿没有多说,直接将那道明黄手谕呈上。
周勃接过手谕,快速浏览,当看到“权宜调度”四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楚惊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陛下让你……权宜调度?!”
其他将领也纷纷围拢过来,看到手谕内容,无不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她一介女流,又是待罪之身……”“周都督!此事万万不可!”
质疑之声四起。也难怪他们反应激烈,楚惊鸿此刻的出现和权现,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
楚惊鸿早已料到会面临此等局面,她面色不变,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周勃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周都督,军情紧急,飞云隘乃咽喉之地,不容有失!陛下手谕在此,莫非都督要抗旨不成?”
周勃脸色变幻不定,握着那绢帛的手微微颤抖。他忠于皇帝,但这道旨意实在太过冒险!将北境兵权交予一个身份不明、且与当前败仗似乎有所关联的女子手中?
“楚参军事,”周勃沉声道,“非是本督抗旨,只是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你虽有陛下手谕,但如何让我等边关将士信服?飞云隘之失,王贲将军殉国,数千将士血染关墙!此刻贸然反击,若再有闪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将领的心声。怀疑,不信任,甚至带着一丝因飞云隘失守而迁怒的敌意。
楚惊鸿迎着那些质疑、轻蔑、愤怒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空有手谕无法服众,必须拿出真本事。
她走到沙盘前,目光精准地落在飞云隘及其周边地形上。
“周都督,各位将军,”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飞云隘之失,在于何处?在于守军过于依赖隘口之险,忽略了侧翼鹰嘴岩的控扼作用!在于对秃发乌狐用兵之狡诈,预估不足!”
她手指点在沙盘上鹰嘴岩的位置:“秃发乌狐此次,绝非盲目突进。他必然在鹰嘴岩埋伏了精锐弩手,压制我隘口守军,同时派死士从侧翼陡坡攀援而上,内外夹击,方才导致隘口迅速易主!”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与前线传回的战报细节几乎吻合!几位参与过防御战的将领脸色微变。
“而如今,”楚惊鸿继续道,“秃发乌狐虽占隘口,但其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他此刻必是固守待援,同时派出游骑,劫掠周边,以战养战。我若大军强攻,正合他意,凭险据守,足以消耗我军兵力,待其援军一到,内外合围,则朔州危矣!”
这番局势判断,再次让周勃等人神色凝重。他们何尝不知强攻的困难,只是苦无良策。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周勃的语气稍稍缓和,带着探究。
楚惊鸿目光灼灼,将她那套“疑兵正面,奇袭后方”的计划,再次清晰阐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鹰愁涧这条险路的可行性与战略性。
“……只需千人精锐,出其不意,焚其粮草,占其高地,乱其军心!届时正面大军压上,内外呼应,秃发乌狐必破!”
计划说完,都督府内一片寂静。众将都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住了。鹰愁涧?那根本是绝地!派千人进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荒谬!”一名性急的副将忍不住喝道,“鹰愁涧鸟兽难渡,你让将士们去送死吗?!”
“并非送死。”楚惊鸿看向他,眼神锐利,“我曾深入研究过北境地理,鹰愁涧虽险,却并非无路可走。早年曾有采药人留下一条隐秘小径,只是多年无人行走,已被遗忘。我所需的一千精锐,必须是攀援高手,不畏艰险,意志如钢!”
她目光转向周勃,语气斩钉截铁:“而这样的人选就在陛下此前批复的、由我参与拟定的北境侦巡小队名单之中!请都督即刻按名单调人!另,我需要最好的向导,熟悉狼牙山一带地形的老猎户或边民!”
她连人选和向导都早已备好!周勃看着她自信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手中那沉甸甸的皇帝手谕,心中天人交战。
风险巨大!但……若她所言非虚,这确实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迅速夺回飞云隘、避免局势恶化的方法。而且,陛下既然敢下此赌注,或许……此女真有非凡之能?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急匆匆闯入:“报——!都督!飞云隘方向传来消息,秃发乌狐部正在加固工事,并派出数支小队,往鹰嘴岩方向搬运守城器械!”
果然!秃发乌狐正在重点经营鹰嘴岩!楚惊鸿的判断再次被印证!
周勃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决断!他看向楚惊鸿,沉声道:“好!楚参军事,本督就信你这一次!人,我给你!向导,我立刻去寻!但你要记住,”
他目光如刀,一字一顿:“这一千兄弟的性命,还有北境的安危,就交到你手上了!若败……无需陛下动手,本督第一个斩你祭旗!”
楚惊鸿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若败,无需都督动手,我自刎于飞云隘前!”
决绝的话语,在都督府内回荡。
一场关乎国运与个人生死存亡的奇袭之战,即将在这北风呼啸的边关,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