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阴符引流
越野车如同在墨色汪洋中劈波斩浪的孤舟,狂暴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视野被切割成模糊晃动的色块与扭曲的光晕。引擎嘶吼着,轮胎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咆哮。车内弥漫着湿冷的水汽、皮革味和陈克非身上那股难以消散的硝烟铁锈气息。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三张紧绷的脸。
张川坐在副驾,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他紧抿着唇,目光穿透被雨水疯狂涂抹的车窗,投向城市东北方那片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区域——废弃的市核医疗中心。口袋里的那张符纸,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湿透的衣料灼烫着他的皮肤。“癸酉”两个字,连同陈欣可能面临的险境,在他脑中反复碾压。
“还有多远?!”陈克非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焦躁。他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盘踞的蚯蚓。每一次换挡都带着一股狠劲,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杆就是幕后黑手的脖颈。
“照这速度,十五分钟。”林见远在后排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导航,声音也有些发紧。他刚结束和指挥中心的通话,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外围支援已经在合围了,但雨太大,路况极差,大部队推进很慢。消防和排爆也在路上。”他顿了顿,补充道,“技术组正在全力调取核医疗中心内部可能的监控残留…但希望渺茫。”
“十五分钟…”陈克非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中央,“太慢了!那帮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陈欣可能遭遇的画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姐姐爽朗的笑容,关切的眼神,此刻都成了煎熬他的利刃。
“陈队,”张川的声音响起,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安抚力量,试图将陈克非从狂暴的边缘拉回,“愤怒只会干扰判断。我们需要冷静。想想那张符纸,想想‘秽血引’的最终目的地。核医疗中心范围很大,盲目搜索就是大海捞针。青铜鼎是关键。”
他掏出那张被小心翼翼放在防水证物袋里的黄色符纸。即使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癸酉”两个由下水道粘液凝结成的深褐色字迹依旧清晰可辨,透着一股诡异的不详。符纸本身的材质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泛着一种极其细微、非自然的哑光。
“这纸,”张川用指尖隔着证物袋轻轻摩挲符纸的边缘,“不是普通的黄裱纸。表面处理过,有很细微的矿物颗粒感,像是掺杂了某种…导引材料。看这纹路,”他指向朱砂绘制的复杂线条,“不仅仅是符号,更像是一种…拓扑路径图。”
“拓扑?”林见远不解,身体前倾凑近了些。
“简单说,就是空间扭曲的几何表达。”张川解释道,语速比平时略快,但逻辑依旧清晰,“在‘九曜重生教’的某些极端理论里,认为特定的空间结构可以引导甚至放大‘能量’——无论他们定义的能量是什么。这张符纸上的线条,很可能对应着核医疗中心地下管网或者建筑内部某个特定的、符合他们‘阴符’要求的路径。秽血带着‘神启’药物和特定的菌群,沿着预设的地下沟渠流动,最终抵达接收点——青铜鼎。这张符,就是那个接收点的‘地址’和‘钥匙孔’。它锁定的不仅是物理位置,更是那个位置所代表的‘阴性能量节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克非紧绷的侧脸,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陈欣的‘三癸酉’纯阴命格,就是开启这个节点的关键‘钥匙’。我们必须比血先到,或者至少,在仪式完成前打断它!”
陈克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凝聚起刑警的锐利:“明白了。目标,反应堆大厅,找鼎,救人!”
越野车猛地冲下主路,拐进一条被高大荒草和废弃厂房包围的颠簸小道。核医疗中心那庞大、破败、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轮廓,在漫天雨幕中终于隐隐浮现。锈蚀的巨型铁门歪斜地敞开着,仿佛巨兽张开的不怀好意的口。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已停在入口处,几名穿着雨衣的警察正艰难地试图设置路障和警示带,雨水在他们身上冲刷流淌。
陈克非一个急刹,车轮在泥泞中甩出长长的尾迹。他抓起后座那把沉重的霰弹枪,推开车门就冲入了瓢泼大雨中,甚至没顾上拉紧雨衣的帽子。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但他毫不在意,朝着入口处的同事吼道:“里面情况?!”
“陈队!”一个年轻警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报告,“外围初步观察,主楼入口有近期人员频繁进出的痕迹!但里面太黑,结构复杂危险,我们的人刚进去探路,还没回音!消防破拆正在准备!”
“等不了了!”陈克非低吼一声,咔哒一声给霰弹枪上了膛,“张干事,林见远,跟我上!注意脚下和头顶!”他当先一步,身影没入了主楼那如同巨口般幽深的门洞。
张川紧随其后,林见远咬了咬牙,也抓起相机和强光手电跟了上去。刚一踏入建筑内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灰尘、霉菌、腐朽金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铁锈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外面狂暴的雨声瞬间被隔绝,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三人踩在积水地面发出的黏腻回响。手电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扫过布满涂鸦和裂缝的墙壁,照见天花板上垂落的电线、破碎的管道和摇摇欲坠的石膏板。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
“跟紧我!”陈克非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凭借着对建筑图纸的记忆和刑警的本能,朝着反应堆大厅的方向快速移动。手电光扫过地面,张川敏锐地注意到一些异常——某些区域的积水颜色更深,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水面漂浮着细小的油膜状物质。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尖(隔着口罩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然后迅速取出一个小型强光手电和放大镜。
“看这里。”张川压低声音,光束聚焦在积水的边缘。在光线照射下,水面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竟然凝结着一层极其稀薄的、仿佛油脂般的暗绿色薄膜。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潮湿的墙根和裸露的水泥柱底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苔藓的暗绿色生物膜。但这“苔藓”在手电强光下,竟然反射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夜光涂料般的幽绿荧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林见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相机镜头对准了那些发光的菌斑。
“菌膜。”张川的声音透着凝重,“和下水道粘液里检出的菌株同源。耐辐射菌。它们在代谢过程中,可能会分泌特定的荧光物质,或者富集环境中的放射性粒子产生次级荧光。”他用手电光束缓缓扫过前方幽深的通道,只见那诡异的暗绿色荧光斑块如同某种邪恶的路标,在黑暗中星星点点地蔓延开去,断断续续,却明显指向一个方向——更深处的建筑核心。
“它们…在发光指路?”林见远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不完全是主动指路,”张川站起身,目光锐利地追踪着荧光带的走向,“更像是这些菌群沿着特定的路径——比如残存的、带有放射性污染的管道泄漏路径,或者富含某些特殊营养源(比如秽血残留)的地下水流向——在生长蔓延。它们成了环境痕迹的被动标识。跟上这些荧光带,很可能就是‘阴符引流’的路径!”
“好!跟着‘鬼火’走!”陈克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整方向,霰弹枪口微微下压,沿着那断断续续、散发着不祥幽光的菌斑带,加快了脚步。手电光柱在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废弃空间里晃动,照亮锈蚀的巨型设备残骸、倾倒的柜子、散落的文件纸张(早已被水泡烂),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怪味似乎也随着深入而变得更加浓郁,其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难以描述的甜腻腥气,如同腐败的血液混合了劣质香料。
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渐渐没过了脚踝。水冰凉刺骨,水底沉淀的淤泥和不明杂物让行走变得异常艰难。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间变得更加压抑。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向下敞开的维修井口,锈蚀的铁梯通向更深的黑暗。井口边缘的菌斑荧光格外密集,如同一个散发着绿光的入口。
“下面?”陈克非用手电照了照深不见底的井口,只有哗哗的水流声从下方传来,声音比地面的积水流动要急促得多。
“水流声很急,下面是主排水干渠的可能性很大。”张川判断道,他探头向下望去,手电光柱被深沉的黑暗迅速吞噬,只能照亮下方几米处翻涌的黑色水面,水面似乎也泛着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油光。“秽血引的最终路径,很可能就在下面。青铜鼎…”
“我先下!”陈克非没有丝毫迟疑,将霰弹枪甩到身后,抓住冰冷的、布满锈迹和湿滑苔藓(普通苔藓)的梯子,敏捷地向下攀爬。张川紧随其后,林见远深吸一口气,也硬着头皮跟上。
下方的空气更加污浊阴冷,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地下特有的土腥气。水流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轰隆作响。他们落在一条约两米宽的混凝土渠道边缘,浑浊发黑、漂浮着各种垃圾的污水正湍急地向东偏北方向奔涌。手电光照在湍急的水面上,能看到水面反射着诡异的、彩虹色的油膜。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渠道两侧的墙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粘稠的、暗绿色泛着幽光的菌膜!它们如同某种活物的皮肤,随着水汽的蒸腾仿佛在微微蠕动,散发出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混合腥甜气息。这里的荧光比上面强烈得多,将整个幽暗的管渠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通往地狱的肠道。
“就是这里…”林见远的声音有些发飘,被这超现实的恐怖景象震慑住了,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但手指有些僵硬。
“看水流方向!”陈克非低喝一声,手电光束指向污水奔涌的前方。在管渠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巨大的、黑洞洞的入口,湍急的污水正疯狂地灌入其中。
“反应堆大厅的深层泄水口或者设备检修入口!”张川迅速判断,“鼎一定在里面!快!”
三人踩着湿滑的渠边,深一脚浅一脚地逆着水流方向,朝着那个黑暗的入口艰难前进。越靠近入口,那股甜腻的腥气就越发浓烈刺鼻,水流冲击墙壁的回声也越发震耳欲聋,仿佛巨兽在深处咆哮。墙壁上的荧光菌膜也厚得惊人,几乎成了半凝固的状态。
就在即将踏入那巨大入口的阴影时,张川的手电光无意间扫过脚下湍急浑浊的水面边缘。一个微弱的、非自然的反光点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东西卡在渠壁与水面交接处的菌膜和垃圾里,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等等!”张川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不顾污水的恶臭,用戴着手套的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在粘滑的菌膜和杂物里摸索了几下。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光滑的小物件。他用力将其抠了出来。
浑浊的污水顺着他的手套滴落。在他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造型精致的铂金戒指。戒圈内壁,用极其精细的工艺刻着两个小小的英文字母:**cx**。
陈欣!陈克非姐姐的名字缩写!
陈克非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这枚戒指他太熟悉了,是姐姐从不离身的婚戒!它出现在这里,浸泡在引流的秽水中,卡在这通往最终祭坛的入口边缘!
“姐——!”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惊恐和狂暴怒火的嘶吼,猛地从陈克非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管渠内轰鸣的水声!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再也不顾一切,端着霰弹枪,一头撞开挡在前面的张川和林见远,疯狂地冲进了前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
“陈克非!别冲动!”张川的警告被陈克非的怒吼和水流的咆哮彻底淹没。他脸色剧变,顾不上手中的戒指,立刻起身,和林见远一起紧跟着冲了进去!
入口之后,是一个更为广阔、如同地下溶洞般的巨大空间。这里曾经是核反应堆大厅的底层设备间或大型循环水池所在。手电光柱刺破黑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中央那个巨大的、即使在昏暗中也能感受到其沉重与古朴的青铜方鼎!
鼎足深陷在污浊的积水里,鼎口高出水面。此刻,湍急的污水正通过几条粗大的、锈蚀破裂的管道,裹挟着污秽不堪的垃圾和那散发着幽绿荧光的菌膜粘液,源源不断地注入巨鼎之中!鼎内盛满了黑红粘稠、不断翻滚冒泡的液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浓烈腥臭!那股甜腻的铁锈血腥味达到了顶点,几乎形成实质的烟雾在鼎口上方缭绕!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鼎身外壁上,那些繁复的星宿纹路和扭曲的鸟形图腾,在周围无处不在的暗绿色菌膜荧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星宿似乎在缓缓流转,怪鸟的眼睛闪烁着幽光!
然而,陈克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鼎上停留一秒。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睛,正死死地、绝望地锁定在青铜巨鼎的对面!
在鼎口边缘上方,一根锈迹斑斑、从高处垂落的粗大铁链末端,悬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陈欣!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悬吊在沸腾翻滚的秽血鼎口上方不到一米的地方!她的头无力地垂着,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颊,身上的衣服多处破损,沾满了污渍。身体随着铁链的轻微晃动而摇摆,仿佛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生死不明!
“姐——!!!”陈克非发出野兽般凄厉的悲鸣,霰弹枪口瞬间抬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别动!陈克非!”张川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同时猛地伸手死死拽住了陈克非持枪的手臂!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在陈欣悬挂位置正下方的鼎口内壁!
在沸腾翻涌的黑红秽血中,鼎的内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粘稠的血沫和菌膜碎片下若隐若现。那绝不是青铜本身的纹路!借着周围菌膜幽绿的光和手电的余辉,张川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些用某种深色物质(很可能是凝固的血液混合了矿物颜料)绘制在鼎壁内侧的、极其复杂而诡异的符咒线条!它们如同寄生在鼎内的血管,正贪婪地汲取着注入的秽血能量!
尤其令人心悸的是,在陈欣身影正对的下方鼎壁上,那内嵌的符咒纹路汇聚成了一个极其醒目、如同漩涡般的核心节点。节点中心,赫然是三个扭曲的、由血泥绘成的古篆字——
癸酉引!
阴符引流,三阴归位!这鼎,这符,这源源不断注入的秽血,还有那悬挂在鼎口、拥有“三癸酉”命格的陈欣…构成了一幅完整而恐怖的活祭图景!那鼎内的符咒,正等待着“钥匙”的坠落,完成最终的“阴符引流”!
“你看鼎里!”张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寒意,“不能贸然过去!那鼎…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