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招魂频率
核医疗中心b3层的空气，即使经过强力排风系统的持续抽吸，依旧滞重得如同浸透放射性尘埃的油污。铅防护门在身后沉重闭合的闷响隔绝了外界，将张川重新投入这片被亵渎之地的绝对死寂。只有盖格计数器固执而单调的“咔嗒…咔嗒…”声，如同这地下墓穴的心跳，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鼻腔里残留着防护面罩的塑胶味、焦尸蛋白质烧焦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檀香被高压电离后的奇异气息。
他靠坐在一堆倾倒的、冰冷的金属器械残骸旁，后背抵着锈蚀的棱角，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防护服胸前的强化纤维被撕裂了几处，露出下面深色的内衬，左臂的防护层在刚才的冲击中被刮开一道口子，好在没有直接暴露皮肤。布满蛛网裂痕的面罩被他费力地摘下，随手丢在积满灰尘的地上，露出苍白汗湿、颧骨处带着新鲜擦伤的脸。他急促地喘息着，带着铁锈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部，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醒。
刚才阵眼陶土碗的恐怖爆发，青铜罗盘的孤注一掷，那枚意外出现的婚戒带来的彻骨寒意…信息如同狂暴的潮水，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将这片混乱的拼图强行归位。
手腕上的多功能探测仪屏幕，代表铯-137的辐射谱线虽然从刚才的爆表峰值跌落，但数值依旧徘徊在危险的高位，稳定地发出橙色的警告光。更关键的是，代表环境次声波监测的辅助曲线，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律的、低沉的波动，基线稳定在17hz附近！
17hz！这个如同诅咒般的数字再次出现！
张川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挣扎着从背包里翻出那台更精密的便携式声纹分析仪——这是反邪教办特配的设备，专门用于捕捉和分析邪教仪式中可能存在的特定声波频率。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手生寒。他打开电源，幽蓝的屏幕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开始跳动。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避开阵眼中心那片残留着恐怖能量余温的焦黑凹坑，重新靠近那五具以亵渎姿态被钉死的焦尸。分析仪的拾音探头，被他小心翼翼地、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轻轻按在其中一具焦尸的胸腔位置——那里靠近心脏，也是次声波最可能的生物发射源之一。
嗡…
声纹分析仪的屏幕猛地一跳！原本杂乱的背景噪音瞬间被滤除，一条极其清晰、稳定得令人心悸的波形线跃然屏上！频率牢牢锁定在17.00hz！振幅虽然不大，却如同嵌入血肉的机械心脏，稳定、冰冷、持续地搏动着！
张川的呼吸瞬间屏住。他立刻调出存储在分析仪内部数据库的几段关键音频——那是之前行动中秘密截获的“九曜重生教”高层诵经录音片段。他选择了其中一段标记为“九曜归位诵”的加密文件，将其声纹图谱调取出来，与焦尸胸腔捕获的17hz波形进行叠加比对。
屏幕上，两条波形线清晰地并列。焦尸的17hz波形，是一条近乎完美的、毫无波动的直线。而那段“九曜归位诵”的录音波形，则在复杂的音频包络中，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强大的、作为基频存在的17hz波动峰！两者在频谱分析的核心频点上，如同榫卯般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共振！
张川的脑海中炸开这两个字！这些尸体，这些被钉死在倒悬五芒星阵上的“祭品”，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个被改造过的、持续发射着17hz次声波的“活体信号源”！它们发出的频率，与教派核心经文诵念的基频完全一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尸阵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亵渎的图腾，它更是一个持续运转的、无形的能量场发生器！它在不断地向外辐射着与教派邪力同频的召唤！
他猛地抬头，矿工灯的光束扫过空旷死寂的大厅。光束中，那些原本只是静静悬浮的放射性尘埃，此刻似乎…有些异样？它们在光柱中并非完全无序地飘散，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脉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特定的区域，尘埃悬浮的密度似乎更高，形成了一片片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凝固雾气般的区域。
是驻波！
声波在封闭空间内反射叠加，会形成能量分布不均的“驻波”现象。在驻波的波腹位置，空气粒子振动幅度最大！这些高浓度的尘埃悬浮区域，正是17hz次声波在大厅内形成驻波的“波腹”节点！这个尸阵发出的召唤频率，正在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形成一张无形的、由声波构成的能量之网！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艰难抽气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响起！
张川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声音的来源，正是他身边这具胸腔正持续发射17hz次声波的焦尸！那深埋在自身焦黑胯下的头颅部位，伴随着那“嗬嗬”的声响，竟然极其轻微地、如同痉挛般抽动了一下！包裹着头颅的焦黑皮肉簌簌落下几片灰烬！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攫住了他！这绝不是尸体的自然现象！是声波共振？是那持续不断的17hz次声波，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对尸体残留的生物电或神经末梢产生了诡异的刺激？！还是…这声波本身就是一种“招魂”的频率？！他想起王海在深度催眠中呓语的“荧惑星君要吃童男童女”，想起那些关于“发光的鬼影”的民间传言…难道，那并非纯粹的辐射幻觉，而是这种17hz次声波与特定环境（高辐射场？）结合，产生的某种…超感官的扭曲效应？！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从源头获取信息！那个被陈克非顺手带回来的底层教徒张超，成了此刻唯一可能撬开这恐怖谜团的薄弱环节！
张川强撑着站起身，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冰冷的金属残骸才稳住身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发出“嗬嗬”声的焦尸，那深埋胯下的头颅在矿灯光束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恐怖黑洞。他捡起地上布满裂痕的面罩，没有再戴上，只是塞进背包。然后，他抓起声纹分析仪和背包，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铅防护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随着17hz频率微微脉动的尘埃之上。
反邪教办临时辟出的静室，此刻成了隔绝外界纷扰的孤岛。厚重的吸音材料包裹着墙壁，将城市的一切喧嚣彻底屏蔽。室内只亮着一盏低瓦数的暖黄色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房间中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精油气味，是李医生调试的配方，用以辅助深度催眠的引导。
张超被安置在一张宽大、舒适度经过特殊设计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他脸上被陈克非揍出的淤青已经处理过，贴着纱布，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平静了许多，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李医生坐在他侧后方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微型脑波监测仪的终端屏幕，屏幕上的波形平稳而规律。
张川坐在张超正对面的椅子上，换下了那身沾满放射性尘埃和可疑污渍的防护服，只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衣，肋间的疼痛被镇痛药暂时压制下去，但脸色依旧苍白，颧骨的擦伤在灯光下更显刺眼。他面前的小桌上，除了那个便携式声纹分析仪，还摆放着几件关键物品：那枚从b3层废墟中找到的、微微变形的钻戒（装在透明证物袋里）；几张“月神之泪”香炉不同角度的特写照片；以及，那枚表面覆盖着黑色焦痂、天池指针仍在微微嗡鸣的青铜罗盘。
“张超，”李医生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暖流，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现在感觉很安全，很放松…就像躺在平静湖面上的小船里…阳光暖暖的…微风轻轻吹过…”她引导着张超进入更深层次的放松状态。
张超的眼皮微微颤动，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平稳。
“很好…现在，让我们的意识…回到那个地方…”李医生的声音放得更缓，更低，“那个…点着很多红蜡烛的地方…墙壁上…画着鸟…三条腿的鸟…”
张超的身体在躺椅上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喉头滚动，但没有醒来。
“告诉我…你看到了谁？”李医生继续引导。
“…周…周老板…”张超的声音如同梦呓，含糊不清，“…白总监…她…在笑…戒指…红的…凤凰…”
李医生与张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凤凰尾戒，财务总监白薇。
“还有呢？那个…像道士的人…”
“…祁…祁大师…拿着…拿着皮…念经…声音…嗡嗡的…头疼…”张超的眉头皱起，露出痛苦的神色。
“嗡嗡的声音？像什么？”李医生立刻抓住关键点。
“…像…像好多蚊子…在脑子里飞…又像…大钟…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敲…”张超无意识地抬手，似乎想驱赶什么。
声波！张川的心猛地提起。是那种17hz的次声波！它在仪式现场被诵经声放大，对参与者产生了生理影响！
“别怕…声音伤害不到你…仔细看…祁大师在做什么？”李医生巧妙地安抚并引导。
“…血…往鼎里倒…黑狗的血…好多…咕噜咕噜…”张超的身体又开始轻微颤抖，“…鼎…好大的鼎…青…青色的…上面有…有怪兽…在笑…”
“月神之泪”香炉！青花瓷，饕餮兽首！张川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香炉照片。
“怪兽？什么样的怪兽？”
“…大嘴…尖牙…眼睛…绿油油的…像…像活的…”张超的声音带着恐惧。
“鼎里有什么？除了血？”
“…火…火在烧…烟…冒出来…是…是绿色的…”张超的描述越来越诡异。
“绿色的烟…”李医生重复着，引导他深入，“烟…飘向哪里？”
“…飘…飘到墙上…鸟…三只脚的鸟…活了…烟…钻进鸟眼睛里…”张超的呼吸急促起来。
张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能量引导？通过烟气媒介，将祭祀能量灌注图腾？这与b3层五芒星阵通过次声波和放射性物质构建能量场的模式，有异曲同工之恶！
“鸟的眼睛亮了…”李医生继续构建画面，“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张超突然沉默下来，身体却绷得更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监测仪上的脑波波形出现一阵剧烈的波动！李医生立刻加强了安抚的引导语：“…你很安全…只是画面…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戒指…”张超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困惑，“…亮晶晶的…在…在怪兽嘴里…”
张川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猛地看向证物袋里那枚钻戒！陈欣的婚戒！在张超的记忆画面里，它出现在“月神之泪”香炉的饕餮兽口之中？！
“怪兽嘴里？是卡住了吗？”李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鹰。
“…卡…卡在…牙缝里…”张超努力地描述着，仿佛在对抗某种巨大的阻力，“…在…在冒光…一闪…一闪的…和…和烟…不一样的光…”
戒指在冒光？卡在象征吞噬的饕餮獠牙间？这绝非正常的祭祀环节！是意外？是某种邪恶仪式的关键道具？还是…一个警告？一个被张超潜意识捕捉到的、关于这枚戒指真正用途的线索？！
“它在闪…像什么？”李医生步步紧逼。
“…像…像心跳…”张超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力量在流失，“…噗通…噗通…”
心跳！张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b3层那具焦尸胸腔发出的“嗬嗬”声！闪过声纹分析仪上那稳定跳动的17hz波形！一种毛骨悚然的联想瞬间形成：这枚戒指，在仪式现场，被当成了某种…生物信号的接收器或放大器？！它的闪烁频率，与某种生命体征（心跳？）或邪恶的召唤频率（17hz？）同步？！
“戒指是谁的？”张川再也忍不住，低沉的声音直接插入，打破了催眠引导的柔和氛围！这很冒险，可能惊醒受术者，但他必须知道！
张超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监测仪上的脑波瞬间乱成一团麻！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大口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冷汗浸透了额前的纱布。
“谁…谁在说话？”他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视线聚焦在张川脸上，随即被他面前小桌上的东西吸引——那枚装在证物袋里的钻戒！
“啊——！”张超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如同受惊的虾米般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死死盯着那枚戒指，眼神如同见了鬼！“别…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拿的！是…是神像！是神像塞给我的！它…它在动！它在看我！啊——！”
他彻底失控了！恐惧的洪流冲垮了催眠建立的脆弱堤坝！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身体从躺椅上滚落下来，蜷缩在墙角，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神像”、“戒指”、“它在动”、“不是我”等破碎的词句。
李医生立刻上前安抚，但效果甚微。张超的精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难以平复的冲击。
张川没有再追问。他沉默地看着在墙角崩溃颤抖的张超，又低头看向证物袋里那枚冰冷的钻戒。戒指在台灯下折射着温润的光，此刻却散发着比b3层铯-137胶囊更加令人心悸的寒意。
神像塞给他的？戒指在动？在看他？
张超失控的呓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正在强行捅开一扇更加黑暗的门。陈欣…这枚戒指的主人…她在这张巨大的邪网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环节中，被选中的一环？
他疲惫地揉了揉剧痛的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枚覆盖着黑色焦痂的青铜罗盘上。罗盘的天池指针，不知何时停止了疯狂的摇摆，此刻正微微颤动着，异常稳定地指向一个方位——正北偏东15度。张川心中默算了一下，那个方向…正对着城市另一端，陈克非和他姐姐陈欣住所的大致方位！
指针的嗡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带着一种不祥的韵律。
“李医生，麻烦你先照顾他。”张川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他站起身，将声纹分析仪、钻戒证物袋和青铜罗盘小心地收进背包。肋间的疼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但精神上的重压更让他喘不过气。
他需要空间，需要梳理这团乱麻。离开静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墙角依旧在喃喃自语的张超。那句破碎的“是神像塞给我的”，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神像…戒指…陈欣…
他走出静室，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里面的崩溃和呓语隔绝。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将混乱的线索强行归位：倒悬五芒星阵、17hz的招魂频率、饕餮口中的婚戒、指向陈克非家的罗盘、那份烙印着林见远指印的血契、苏晚被替换的命格…
碎片在旋转，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唯一清晰的，是那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急速收紧，将林见远、陈克非、陈欣、苏晚…甚至他自己，都死死地缠绕其中。
就在他心神俱疲之际，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克非的名字。
“喂，陈克非。”张川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张川，”陈克非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核医疗中心b3层初步报告出来了，情况很糟。五具尸体身份不明，死因初步判断为极端暴力致死加焚烧，死亡时间就在我们突入前48小时内。那些铯-137胶囊是高纯度军用级，来源不明，极度危险。另外…”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凝重，“在阵眼附近那堆金属残骸下面，技术科还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张川的心猛地一沉。
“一些…仪式用具的碎片。骨质的铃铛，刻着符咒的陶片…还有，”陈克非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半张烧焦的…面具。材质很特殊，像是某种…处理过的人皮。上面残留的纹路，技术科做了增强处理，发给你了。”
张川立刻点开手机邮箱。一张图片加载出来。那是半张面具的残片，焦黑扭曲，但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纹路，经过技术增强后，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正是他无比熟悉的、象征着“释比”传承的、独属于祁明（或者说陆教授？）的专属刺青图案的一部分！而图案的边缘，被刻意烧毁的部分，似乎隐约残留着几个细小的、如同针孔般的排列点，形状…赫然与北斗七星的勺子柄部惊人地相似！
面具残片…释比刺青…北斗七星…
张川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瞬间发白。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看向陈克非所在的方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克非，听着。立刻去找你姐姐。现在，马上。确保她的安全。那枚戒指…她的婚戒…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关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