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校徽密码
临时搭建的铅防护房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墓，矗立在灰色混凝土平台的边缘。低沉的换气扇嗡鸣是唯一的声音，搅动着沉重、压抑、混杂着铅尘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林见远隔着厚重的铅玻璃观察窗，看着里面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的技术员。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机械臂，将那个装着校徽的铅灰色物证袋，送入一个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方形仪器——一台高精度的同步辐射x射线荧光光谱仪（SR-xRF）。校徽被固定在特制的非金属夹具上，像一件等待被解密的古老圣物，又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微型脏弹。
陈克非就站在林见远旁边，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双手抱胸，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铅玻璃上，锐利的目光穿透防护罩和层层防护，死死锁定着那个小小的金属徽章。张川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背靠着冰冷的铅板墙，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点触，屏幕的冷光映着他镜片后专注而深邃的眼睛。他似乎在对照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星图模型和卦象推演公式，偶尔停下来，在虚拟键盘上敲入几个数字或符号，眉头紧锁。
防护房内，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校徽被精准地送入仪器的分析腔。厚重的铅门无声合拢，指示灯由蓝转红。操作台前的技术员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键。
嗡——
仪器内部传来低沉的、能量积蓄的嗡鸣。观察窗上方的显示屏亮起，复杂的参数列表和波形图开始快速滚动。无形的、高能的光束穿透铅盒和物证袋的塑料层，聚焦在那枚小小的盾形校徽上。
林见远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嗡鸣声在胸腔里共振。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那冰冷的“林见远救我”四个字，还有那个小小的“?”，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发小最后绝望的呼唤，混合着下方七具尸体和七个致命辐射源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他迫切地需要从这枚冰冷的金属上，找到一丝线索，哪怕只是一点点，能指向那个将他朋友拖入地狱的元凶。
时间在低沉的嗡鸣和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操作台前的技术员身体猛地前倾，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这…这不可能！”
显示屏上，代表元素分布的彩色能谱图剧烈地波动起来！在常规的铜、锌、镍等合金元素峰值旁边，几个异常尖锐、能量极高的峰值像狰狞的獠牙般猛地蹿升起来！其中一个峰值对应的能量位置，正是铯-137的特征伽马射线峰！而另外几个异常峰值…
“铯-137！确认！”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还有…钚-239！铀-235的衰变子体！老天…这…这校徽接触过武器级核材料？！”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在密闭的铅房里回荡。
“武器级？！”陈克非的拳头狠狠砸在铅玻璃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缅甸！又是缅甸那条线！骨灰案芯片走私路径的终点就是缅甸边境！妈的！这帮疯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林见远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武器级核材料！这枚来自他发小、刻着求救信息的校徽，竟然接触过这种东西？！这背后的黑暗，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恐怖！发小到底卷入了什么？！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不止是接触过那么简单。”张川冷静的声音响起，像投入沸水的一块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观察窗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显示屏上那几个异常尖锐的峰值，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放大一张极其复杂的元素衰变链图谱进行比对。“看钚-239峰值的形态和伴生的子体峰…这徽章本身，或者它曾经紧密接触的物体，很可能在某个时期，就处于一个低功率运行的小型增殖反应堆堆芯附近！它吸收并‘记录’了堆芯运行时的特征中子通量和裂变产物辐射！这比单纯接触核材料…要严重得多！”
增殖反应堆！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林见远脑中引爆！张川之前就推测祭祀场可能是微型增殖堆，如今这校徽上的辐射特征，几乎是铁证！他的朋友，难道是在一个…运行中的核反应堆附近刻下了求救信息？！这简直匪夷所思！
“反应堆…堆芯附近？！”陈克非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林见远，他猛地转头看向张川，“你确定？！”
“辐射特征图谱高度吻合。”张川的语气带着冰冷的确定，“而且，这种程度的‘辐照历史’记录，不是短期接触能形成的。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或者…极其靠近核心区域。”
就在这时，仪器发出了完成分析的提示音。操作员紧张地操作着，屏幕上开始生成校徽表面的元素分布图。首先是常规合金元素，勾勒出盾形徽章和树形图案的轮廓。接着，代表铯-137污染的绿色光点在校徽背面，“林见远救我”刻痕附近和那个“?”符号上，形成两团密集的、刺眼的荧光。
然而，就在元素分布图即将完成时，操作员再次发出惊叫：“等等！背面边缘！别针扣下方！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在校徽背面最边缘、靠近别针扣根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金属结构遮挡的角落，元素分布图上，赫然出现了一小片极其微弱、但异常纯净的…蓝色荧光！它所代表的元素峰值，在能谱图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尖锐的高峰！
“这是什么元素？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技术员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紧张，他迅速调阅庞大的元素数据库进行比对，屏幕上的进度条飞速滚动，却始终无法锁定这个未知的峰值。
“未知元素？！”陈克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个接触过武器级核材料和增殖堆、刻着指向性求救信息、还带着未知辐射物质的校徽…这案子已经滑向彻底失控的深渊！
“不是未知元素。”张川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死死盯着那片纯净的蓝色荧光区域，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操作，调出了一份标注着“永泰集团海外矿产投资分布图（加密）”的文件。文件上，缅甸北部一片被重点标记的矿区被放大，旁边标注着极其拗口的当地地名和经纬度坐标。“这是…一种极其稀有的伴生放射性矿物，代号‘蓝荧石’（虚构）。目前已知的唯一具有工业开采价值的矿脉，就在缅甸北部，克钦邦的帕敢地区深处！永泰集团三年前通过层层壳公司，秘密获得了该区域的开采权！”
“永泰集团？！”林见远和陈克非几乎同时失声。这个盘踞在本市、背景深厚的庞然大物，它的触角竟然伸到了缅甸的放射性矿物开采？还和这枚诡异的校徽、这恐怖的混凝土尸阵联系在了一起？！
“而且，”张川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划过一条虚拟的线，将缅甸帕敢矿区的坐标，与校徽上那片纯净的蓝色荧光位置，以及之前推算出的“火雷噬嗑”凶局模型中、歪斜17度指向废弃天文台的虚线终点——三者精准地连接在了一起！“这种‘蓝荧石’矿物，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物理性质——它的衰变会释放一种特定波长的伽马射线，这种射线在特定角度（17度）入射时，会被某些特殊晶体（比如高纯度硅）强烈吸收并转化为…低频电磁脉冲信号！”
低频电磁脉冲信号？
林见远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片段——城中村纵火案，陆教授在解密图腾时突然中风！他留在桌上的残缺笔记里，潦草地画着一个类似接收天线的图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电…脉冲…干扰…脑…”几个字！当时只以为是突发疾病的胡话，难道…
他猛地看向张川。反邪教干事的目光也正从平板屏幕上抬起，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悉了恐怖真相的寒意：“废弃城西天文台…它最大的穹顶观测室里，安装着本市唯一一台退役的、但主体结构完好的大型射电望远镜！它的主反射面，就是由高纯度硅晶片拼接而成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的…低频电磁脉冲信号接收和转化器！”
仿佛是为了印证张川的话，铅防护房内，那台高精度的SR-xRF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不同于工作状态的异常警报！显示屏剧烈闪烁，代表未知“蓝荧石”辐射的蓝色峰值疯狂跳动！紧接着，操作台上连接仪器的一台备用频谱分析仪，原本平静的基线猛地向上蹿起一个尖锐的脉冲波形！那波形极其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节奏感！
“检测到异常低频电磁脉冲！源强度在快速上升！指向性…西南！天文台方向！”技术员看着频谱仪，声音都变了调。
几乎在频谱仪报警的同时，张川平板电脑上那个复杂的“火雷噬嗑”凶局模型也猛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代表倒计时的数字疯狂跳动归零，模型中心那个巨大的“噬嗑”卦象瞬间崩解，化作无数旋转的血色光点，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全部涌向代表废弃天文台的坐标点！
“糟了！倒计时结束！信号被激活了！”张川失声喊道，脸色瞬间煞白，“天文台那边…仪式…开始了！”
防护房内的警报声、仪器尖锐的蜂鸣、张川的惊呼，混合着铅房里压抑的空气，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见远的耳膜上。倒计时结束！信号激活！仪式开始！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陈队！快看这个！”防护房内的操作员突然指着校徽元素分布图的屏幕，声音带着发现新线索的急切，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回去。只见在校徽背面那片纯净的蓝色“蓝荧石”荧光区域旁边，经过仪器更精细的扫描和图像增强处理，显露出了一些极其细微、之前被强辐射背景掩盖的…刻痕！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符号。那是由无数极其细密的点状凹坑排列组合而成的…图案！图案的形状，赫然是一个微缩的、但细节惊人的——废弃城西天文台的穹顶轮廓！而在穹顶下方，用更细密的点阵，清晰地标记出了一个具体的坐标点，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箭头符号！
“天文台…内部结构图？！”林见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枚校徽，不仅是指向凶手的线索，更是一张通往仪式核心的地图！发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辐射的折磨下，用尽最后的力量，不仅刻下了他的名字和求救，更刻下了凶手的巢穴和仪式的关键位置！
“这坐标…是主控室！射电望远镜的主控机房！”张川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标记点的位置，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迫而微微发颤，“信号源和仪式核心就在那里！必须阻止他们！”
“阻止？”陈克非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一把抓起旁边的对讲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混乱和恐惧：“指挥中心！我是陈克非！立刻调集特警、排爆、核生化应急所有力量！目标城西废弃天文台！最高级别危险！重复，最高级别危险！疑犯持有放射性物质，可能正在启动某种…极端装置！请求空中支援封锁空域！请求电子战部队进行电磁压制！快！！”他的吼声透过对讲机，在死寂的工地上空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背水一战的疯狂。
命令下达完毕，陈克非猛地转身，一把推开铅防护房的厚重气密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穿防护服，就那么径直冲了出去，目标直指远处那如同灰色巨兽般蛰伏在西南方向的废弃天文台！他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焚烧一切的愤怒。
林见远看着陈克非消失在铅房外的身影，又猛地回头看向屏幕上那个清晰的穹顶坐标。发小绝望的刻痕，冰冷的辐射警告，张川口中的“噬嗑”凶局，陈克非愤怒的咆哮…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天文台…主控室…那里有答案！那里有凶手！那里…或许还有一线拯救的渺茫希望！
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混合着对真相的极度渴望和对逝去朋友的深切悲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喷涌！他不能等！他必须去！他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导演了这一切！他要亲手揭开那最后的黑幕！
“等等我！”林见远低吼一声，不再看屏幕上那复杂的辐射数据和星图模型，也不再理会张川可能投来的目光，猛地转身，紧跟着陈克非的步伐，冲出了这压抑的铅之坟墓，冲向那片被血色倒计时笼罩的西南天空！冷冽的风裹挟着工地的尘埃和放射性物质的隐忧，扑面而来，他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