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在苏九的精心调理和那块温血玉的持续温养下,裴昭雪体内的毒素已基本清除干净。
她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脉搏变得平稳有力,只是精神与身体的巨大损耗,让她依旧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进行自我修复。
这一日午后,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片刻,昏迷前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冰冷的绝望以及白砚舟扑过来时那张焦急而决绝的脸,便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
“砚舟!”她猛地想要坐起,却因身体的虚弱和长时间的卧床而一阵头晕目眩,重重地跌回枕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郡主!您醒了?!”
守在榻边的侍女惊喜交加,连忙上前搀扶,“您慢点,您身子还虚得很!”
“白……白砚舟呢?他怎么样?”
裴昭雪顾不得自身的虚弱,紧紧抓住侍女的手腕,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微微发颤,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侍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支吾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白公子……白公子他……苏姑娘还在尽力救治……”
裴昭雪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毒素发作时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不再多问,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推开侍女试图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扶着墙壁、桌椅,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隔壁白砚舟养病的房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裴昭雪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白砚舟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唇干裂,眼窝深陷,比起两日前,似乎更加消瘦和脆弱。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唯有旁边小几上那盏监测他脉搏的微弱灯焰,还在极其缓慢地跳动着,证明着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苏九正坐在榻边,小心地为他擦拭额角渗出的虚汗,她的侧脸写满了疲惫和担忧。
裴昭明则站在窗边,眉头紧锁,望着窗外,背影透着沉重的无力感。
听到门口的动静,苏九和裴昭明同时转过头。
“昭雪!你怎么起来了?!”苏九连忙起身迎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裴昭雪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白砚舟身上,一步步挪到榻边,缓缓坐下。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碰触他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如同被烫到般缩了回来,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他,或者……加速那微弱生机的流逝。
“他……他一直……这样?”她的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
苏九沉重地点了点头,将白砚舟的情况,以及他为了救她所做的一切——如何不顾自身内力反噬为她压制毒素,如何毅然决然以身为药鼎试药,导致多重毒性入体,生机几乎耗尽——原原本本,细细地说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剜在裴昭雪的心上。
她听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白砚舟冰凉的手背上。
她想起平日里,他总是那般云淡风轻地跟在她身边,替她验毒辨药,在她查案遇到瓶颈时提供思路,在她被朝堂非议时默默支持。
他从不因左手残疾而自怨自艾,反而将这视为磨砺,练就了独一无二的本事。
他总是笑得温和,将所有的关切与情意都藏在日常琐碎的叮咛和看似不经意的玩笑里。
而她呢?她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付出,却从未深思过这背后深藏的情意,甚至常常忽略他偶尔流露出的、超出友情的关切。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挚友。
直到此刻,看着他为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生死未卜地躺在这里,裴昭雪才幡然醒悟。那哪里是什么单纯的知己之情?那分明是深植于骨髓、融入了生命、愿意以命相换的刻骨爱恋!
而她自己,当真就迟钝到毫无所觉吗?还是……还是在潜意识里,早已将他视作了特殊的存在,只是不敢、或者不愿去面对和承认?
“傻子……你这个傻子……”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榻边,压抑地痛哭失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准你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了……白砚舟,你醒过来……你醒过来看着我……”
她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
“你不是说……说要一直陪着我查案,要帮我揪出所有幕后黑手吗?你不是还说要研究出能解百毒的方子,造福百姓吗?你怎么能……怎么能躺在这里说话不算话……”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其实很怕你离开……我怕以后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懂我,怕再也没有人在我固执己见的时候,用那种无奈又纵容的眼神看着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无伦次,将那些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情愫,混合着无尽的懊悔、担忧和恐惧,尽数倾吐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泣和断断续续的倾诉声,苏九和裴昭明默默地退到了外间,将这片空间留给了她。
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笼罩着榻边那对历经生死劫难的人儿。
一个在泪水中悔悟告白,一个在沉睡中无声聆听。
生死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已被泪水与鲜血浸透,变得无比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