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实践课上，温云清就留意到王铁牛有意无意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不再像之前那样凑在一起。
不过，王铁牛的目光却又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们这边，每当温云清或秦岳看过去时，他又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农具或脚下的土地。
那副欲言又止、坐立难安的样子，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到了晚上，温云清洗漱完，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有些蔫蔫的。
秦岳站在床边，抬头看着他，眉头微蹙：“晚上就吃那么点，不舒服？”
他注意到晚饭时温云清食欲不振，只扒拉了几口青菜就放下了筷子。
温云清摇摇头，实话实说：“没什么，就是…有点馋了。”
倒不是农技站的饭菜多差，只是一直吃，没什么味道的菜品，是真的会想好吃的东西。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给自己开小灶，偷吃东西，都是人啊。
秦岳看着他微微嘟囔的嘴唇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软，只觉得小恩人跟着自己出来，连饭都吃不好，实在是委屈了。
他放柔了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外面国营饭店改善一下伙食，吃点好的。”
温云清精神一振：“你说的。”
“我说的。”
正说着话，宿舍门被推开，周志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俩，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秦同志，温同志，还没休息啊。”
随即很自然地坐到书桌前，翻开了厚厚的笔记本和教材，神情专注地开始复习今天的课程内容。
秦岳和温云清见状，便默契地放低了声音，不再交谈，以免打扰到他。
其实周志私下里也感叹过，他对宿舍里这两位学霸是真心佩服，老师讲的内容，秦岳总能迅速抓住要害，温云清则一点就透，举一反三，跟他自己需要反复啃读才能理解形成了鲜明对比。
听到周志的夸奖，温云清心里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他清楚自己的基础和他们不同，某种程度上算是‘作弊’了。
在他心里，真正靠自身能力厉害的，是秦岳。
周志复习时，遇到卡壳的地方，会偶尔转过身来请教。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与其问温同志，不如问秦同志。
只要自己不是频繁地找温云清说话，秦岳一般都会耐心解答，甚至讲解得比老师还清晰透彻。
趁着一次请教问题的间隙，秦岳将话题引到了白天的事情上。
他语气平和地问道：“周同志，白天那几个人议论的事情，其实并没有指名道姓，在场其他人也都选择沉默，不想惹麻烦。你为什么还要站出来？当时的情况，很可能引火烧身。”
周志听完，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脸上轻松的神色收敛起来，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向秦岳和一旁静静听着的温云清，语气沉重：“他们议论的事情…你们…大概也知道一点吧？”
秦岳和温云清心中皆是一动，但面上不显，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志的知道，显然与他们的知道层次不同。
他压低了些声音，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我们知青点，还有邻近的村子，前阵子确实有女孩子上山后失踪了。报过公安，村里也组织人漫山遍野地找过，都没找到。后来…人倒是回来了。”
他眉头紧锁，继续道：“村里的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我不太清楚。但我们知青点那位女同志…虽然她极力表现得正常，可谁都看得出来不对劲，眼神都是空的，人也瘦脱了相…没过多久，她就调走了。”
周志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直：“我觉得，不管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那都不是她们的错！更不该成为别人茶余饭后嚼舌根、随意污蔑的理由！我们那位女同志会走，我认为…跟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和压低的议论声脱不开干系！”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可是…光我一个人这么想，又有什么用？一张嘴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这份源于内心道德准则的正义感，显得格外珍贵和有力。
听到这里，秦岳和温云清彻底明白了。
周志的挺身而出，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源于对事实的部分了解、对受害者的深切同情，以及他自身不容玷污的正直品格。
秦岳看向周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认可。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肯定：“周同志，你做得对。面对不公和污蔑，敢于发声，维护他人尊严，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你是个正直的好同志。”
得到一向言辞简短、情绪内敛的秦岳如此直白的赞扬，周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秦同志，你过奖了，我…我就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
温云清在旁边赞同的点头，就是在他曾经的世界，这样站出来的人有，但比起喜欢议论的人来说少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铁牛低着头走了进来。
感受到三道同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的脚步顿住了，脸庞上浮现出明显的挣扎和羞愧。
他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步步挪到周志面前，头垂得更低了。
“周、周同志…”王铁牛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对不起！俺为白天的事…跟你道歉！”
周志显然没料到他会为此专门道歉，惊讶地站起身：“铁牛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快别这样，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王铁牛却用力摇了摇头，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不，是俺不对！俺看到他们想欺负你，俺心里急，也想上去…可是…可是俺怕啊！俺是村里好不容易推荐来学习的，俺爹娘和全村都指着俺学点本事回去…俺要是惹了事，被赶回去…俺没脸见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