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地牢深处,最阴暗潮湿的一间刑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霉变和绝望的气息,火把在墙壁的托架上噼啪作响,将扭曲跳动的光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和刑具上,如同地狱的图腾。
周德福被剥去了上衣,粗大的铁链将他肥胖的身躯呈“大”字形死死锁在冰冷的刑架上。左后肩背那片狰狞如蜈蚣盘踞的烧伤疤痕在火光下异常刺目,仿佛无声地控诉着七年前的血火。冷水一遍遍泼在他身上,却浇不灭他眼中那混杂着剧痛、恐惧和最后疯狂的火焰。沈砚裹着厚裘,脸色依旧苍白,右臂被仔细包扎固定着,靠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中。孙神医的金针和猛药暂时压制了毒素,但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和虚弱依旧如影随形。林岚站在他身侧,手中紧握着那本揭露罪证的日记、灰黑的飞鸟石牌,以及盛有“见血封喉”毒丸的瓷瓶,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匕首,死死钉在周德福身上。
“周德福!”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死寂的刑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黑风岭旧疤,焚庄日记,波斯黑油,‘飞鸟’石牌……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可狡辩?!”
冰冷的铁链随着周德福身体的颤抖而发出哗啦的轻响。他抬起那张被冷水泼得惨白浮肿、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浑浊的眼珠转动着,扫过沈砚苍白的脸,林岚冰冷的眼,最后落在自己左肩那片丑陋的疤痕上。那疤痕仿佛被目光灼痛,微微抽搐了一下。
“嗬……嗬嗬……”周德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笑,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疤……好……好一个疤!沈大人……好眼力!不错……这疤……就是七年前……黑风岭……那场大火……给老子留下的!”
他猛地仰起头,眼中爆射出怨毒而疯狂的光芒,仿佛陷入了那夜的癫狂回忆:“云霓班……商云山……郑玉娘……角奎……吴双儿……嘿嘿……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守着河西那条‘黄金道’的关节秘图……却不肯分润给老子!说什么戏班清誉……狗屁!老子鞍前马后伺候他们十几年!到头来……连口汤都不给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嫉恨:“阿巴斯找到老子……嘿嘿……那个绿眼睛的波斯鬼……他手里有‘黑油’!沾火就着!水泼不灭!烧起来……连石头都能熔了!他说……只要老子帮他拿到秘图……打通河西关节……以后波斯来的香料、宝石、琉璃……利润……三七分账!老子拿三成!三成啊!抵得上云霓班唱十年大戏!”
周德福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老子心动了!那晚……借着排演新戏……老子在酒里……下了‘鸩羽’!嘿嘿……鸩鸟的羽毛浸的酒……无色无味……喝下去……半个时辰……浑身僵冷……动弹不得……叫不出声……比死还难受!” 他描述着,眼中闪烁着变态的快意,“看着他们……一个个……从戏台上软倒下去……眼神……那眼神……从不解……到惊恐……到绝望……哈哈哈!痛快!”
林岚和沈砚的心沉到了冰点。鸩毒!难怪当年仵作验尸无外伤,以意外失火结案!好毒的手段!
“然后呢?”沈砚的声音冰冷刺骨,“放火焚庄?!”
“放火?不!”周德福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是‘助燃’!阿巴斯给的‘黑油’……老子一桶桶……泼在门窗上……泼在他们身上!一点火星……‘轰’!!” 他猛地做出一个爆炸的手势,肥胖的身体激动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那火……烧得真旺啊!红透了半边天!惨叫?嗬嗬……他们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火……一点点……把自己吞了!烧成焦炭!烧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商云山……他最后……就那样……死死瞪着老子……嘿嘿……老子就在窗外……看着他……烧!” 他疯狂地大笑着,笑声在刑房里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罪恶。
“三十六口……三十六条命……”林岚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为了……一条商路?!三成利润?!”
“商路?”周德福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更深的贪婪,“秘图……嘿嘿……那秘图……不只是商路……阿巴斯说……那图上……还标着前朝废太子藏在黑风岭深处的……一笔惊天宝藏!黄金!珠宝!够老子……够老子逍遥十辈子!”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那虚幻的财富。
“宝藏?”沈砚的眉头紧锁。这又牵扯出前朝秘辛?
“可惜啊……”周德福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懊恼和怨毒,“老子翻遍了烧成白地的庄子……也没找到秘图!他娘的!商云山那老狐狸……藏得真深!白忙活一场!还搭上老子背上一块好肉!” 他扭动身体,疤痕在火光下狰狞蠕动。
“所以……你收养郑莺、郑露,就是为了监视她们,寻找秘图?”林岚追问。
“没错!”周德福狞笑着,“两个小贱种……命真大!养在身边……当狗使唤!看着她们在老子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活着……唱戏……给老子赚钱……嘿嘿……也是一种乐趣!老子就不信……秘图……会永远不见天日!”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可老子千算万算……没算到……郑莺那死丫头……心机那么深!她……她居然偷偷写了那份名单!还……还他妈描了阿巴斯羊皮纸上的鬼画符!更该死的是……她……她好像……还从她姑姑郑玉娘留下的旧物里……琢磨出了点秘图的线索!”
周德福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上元节前……老子就觉着不对劲……她看老子的眼神……不对!老子偷偷翻她妆台……想找那份名单……结果……不小心……撒了点荧光粉……被她看到了‘鬼火’!她起了疑心!她怕了!把那个破胭脂盒……给了郑露那蠢货!”
“于是……你就杀了她?”沈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在戏台……布置血衣悬尸……嫁祸冤魂?”
“嘿嘿……不杀她……难道等着她揭穿老子?!”周德福眼中凶光毕露,毫无悔意,“她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蹊跷!死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云霓班的冤魂索命!这样……就没人会深挖旧案!没人会怀疑到老子头上!”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杀戮:“那晚……老子骗她说……发现了秘图的线索……在黑风岭老地方等她……她信了……一个人偷偷去了戏台……老子躲在暗处……用磨尖的发簪……刺了她颈后穴位……把她弄晕……然后……” 他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给她换上《窦娥冤》的血衣……用麻绳勒死……再吊到梁上!嘿嘿……老子还特意……用她自己的裁布刀……在她那漂亮的额头上……刻了个‘冤’字!怎么样?像不像冤魂索命?像不像?!”
“畜生!”连一旁负责行刑的衙役都忍不住怒骂出声。
“刻字……是为了掩盖穴位刺伤?”林岚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
“聪明!”周德福怪笑,“林仵作果然厉害!老子就知道……普通仵作……看不出来!”
“那陈三呢?”沈砚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和怒火,“他发现了什么?”
提到陈三,周德福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怨毒取代:“郭奎那个死鬼的野侄子!老子早该弄死他!他不知从哪儿……也嗅到了味道!盯着老子……盯着那个胭脂盒!灯会那晚……他趁乱碰了盒子……袖口沾了荧光!后来……郑莺死了……他像条疯狗!居然……居然偷偷摸进老子房里……翻到了……翻到了阿巴斯给老子的……半张秘图残片!还有……还有老子的‘飞鸟’牌!” 他眼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他以为他是谁?!敢动老子的东西!还敢威胁老子?!昨夜……老子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撬白露那贱人房里的地道挡板……想找胭脂盒!老子……老子就在地道里……等着他!”
周德福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老子从后面……捂住他的嘴……那柄演贵妃醉酒的金簪……噗嗤!就从他心口……捅了进去!干净利落!嘿嘿……再用那金簪……撬开他房里这边的挡板……布置好密室……撒上毒饼……嫁祸给白露那小贱人!一石二鸟!完美!”
他狂笑着,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可惜啊……可惜……功亏一篑!被你们……揪了出来!还被……还被自己人……灭了口!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他疯狂地晃动着铁链,笑声凄厉如同鬼哭。
“自己人?灭口?”沈砚捕捉到关键,强打精神追问,“是阿巴斯?还是‘飞鸟’组织的人?那毒针……”
“嘿嘿……‘飞鸟’?‘归藏’?”周德福的笑声陡然变得诡异而充满恐惧,他死死盯着沈砚,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沈大人……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中的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你……你死定了!至于老子……哈哈……老子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归藏’的怒火……如何把你们……还有这长安城……烧成灰烬!那‘鬼火’……会烧掉一切!烧掉一切!哈哈哈!”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恶毒的诅咒,在阴森的刑房里回荡。笑声未绝,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涌出大股大股混杂着泡沫的黑血!瞳孔瞬间散大!
“不好!他咬舌了!”衙役惊呼!
然而,为时已晚!周德福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一丝气息断绝。脸上凝固着疯狂、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狞笑。他至死,也没有说出“归藏”组织的更多秘密,也没有交代“见血封喉”真正的解药何在。
刑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周德福尸体滴落的血滴声。
沈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剧烈的咳嗽让他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黑血。周德福的供词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冲击着他的心神。云霓班三十六口被毒杀焚尸的真相,柳莺儿因名单和秘图线索被杀,陈三因发现秘图残片和“飞鸟”牌被灭口……一桩桩血案,皆源于贪婪与背叛!
林岚上前一步,扶住沈砚颤抖的肩膀,眼中是深切的担忧和冰冷的决然:“大人,保重!周德福虽死,但阿巴斯尚在!‘归藏’未灭!解药……一定有解药!那波斯商人阿巴斯,就是最后的线索!”
沈砚缓缓睁开眼,眼中燃烧着比虚弱更强大的火焰,那是焚尽一切黑暗的决心。他看向林岚手中那枚灰黑的飞鸟石牌和盛着毒丸的瓷瓶,声音虚弱却无比清晰:
“传令……全城……画影图形……缉拿波斯商人阿巴斯!封锁所有……西域商栈、邸店、酒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这‘鬼火’之源……这血案之根……本官……要亲手……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