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 11 月的上海人才市场,像个被塞进太多沙丁鱼的罐头。刚推开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汗味、油墨味和快餐味的热气就扑面而来,裹挟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往鼻腔里钻 —— 穿西装的年轻人攥着崭新的简历小跑,戴眼镜的中年人蹲在角落修改求职信,穿高跟鞋的 hR 站在战台后扯着嗓子喊 “招行政助理,35 岁以下优先”,每个字都像颗小石子,砸在张小莫的心上。
她攥着怀里的简历,指尖已经被冷汗浸得发皱。简历是前晚熬夜改的,封面用了最朴素的米白色,里面贴着她去年的证件照 —— 头发扎成低马尾,穿件浅灰色衬衫,笑容比刚入职时少了些青涩,多了点职场人的沉稳。她特意把 “优秀员工”“项目协调经验” 的字样加粗,甚至把在川北做志愿者的经历也加上,想着或许能加分,可现在看着招聘墙上密密麻麻的 “35 岁以下”,那些精心准备的文字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行政主管,要求 35 岁以下,本科及以上学历,5 年以上相关经验,能接受加班。” 张小莫停在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展台前,盯着海报上的文字,手指无意识地数着 “35 岁以下” 这五个字,数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她今年 32 岁,离 35 虽还有三年,却已经能感受到那道门槛带来的寒意 —— 就像上学时老师划的及格线,明明还差几分才到,却已经被归为 “可能不及格” 的行列。
“您好,我想应聘行政主管。” 她深吸一口气,把简历递过去。hR 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指甲涂着亮粉色的甲油,接过简历时扫了眼封面的年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指尖在 “32 岁” 的位置顿了顿,才翻开看。
“已婚未育?” 小姑娘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公式化的客气,却少了点温度,“我们这个岗位经常需要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候周末还要出差,你这边…… 方便吗?”
张小莫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被人浇了盆冷水。她早知道 “已婚未育” 是职场女性的一道坎,却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地被问出来。她攥了攥手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可以接受加班和出差,之前的工作也经常需要协调跨部门加班,经验很丰富。”
“但你这个年龄,还有生育计划吧?” 小姑娘没抬头,继续翻着简历,笔尖在 “志愿者经历” 那页停了停,又很快翻过去,“我们公司培养一个员工成本很高,要是刚入职没多久就怀孕休产假,对项目影响太大了。” 她说完,把简历推回给她,“你的经验挺符合的,但年龄和婚育状况有点不符合我们的优先考虑范围,有消息我们会联系你。”
“有消息会联系你”—— 这句话像句标准的客套话,张小莫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听了不下十遍。从被裁员那天起,她每天都来人才市场,投出的简历已经有三十多份,却只有三家公司让她去面试,最后都因为 “年龄偏大”“已婚未育” 被拒绝。她想起刚毕业时,投简历从来不用考虑年龄,hR 只会问 “你有什么能力”,而现在,她的能力好像被 “32 岁”“已婚未育” 这两个标签盖过了,连展示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她抱着简历走到角落,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旁边蹲着个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简历,上面写着 “45 岁,建筑工人,10 年经验”,他正对着一份 “招建筑工,35 岁以下” 的海报叹气,声音很小,却能听得见:“35 岁以下,我这年龄,连搬砖都没人要了。”
张小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看着男人鬓角的白发,想起父亲在医院透析的样子,突然觉得,在 “35 岁门槛” 面前,不管是坐办公室的行政主管,还是搬砖的建筑工人,都逃不过被筛选的命运。她摸了摸帆布包,里面装着父亲今天的透析用药清单,上面的数字是 “860 元”,是她昨天刚从赔偿金里拿出来的 —— 赔偿金虽然能撑几个月,可父亲的透析费每个月都要交,母亲还在等着她寄煤钱,她不能一直找不到工作。
“姐,你也是来应聘的吗?” 旁边的小姑娘凑过来,手里拿着份刚打印的简历,封面上印着 “23 岁,应届毕业生”,笑容里满是青涩的期待,“我看你刚才投的行政主管,那家公司我也投了,hR 说我年龄小,让我试试助理岗位。”
“嗯,祝你成功。” 张小莫笑了笑,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向另一个展台,心里有点羡慕 ——23 岁,不用考虑年龄门槛,不用被问婚育计划,只要有热情和冲劲,就能得到机会。而她,才 32 岁,却像已经站在了职场的边缘,连 “冲劲” 都成了被质疑的理由。
她拿出手机,给之前的同事小陈发了条微信:“你那边公司有没有行政岗位的空缺?我现在找工作有点难,想问问你。” 小陈是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同事,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做主管,之前她被裁员时,小陈还安慰她说 “有机会帮你留意”。
过了很久,小陈才回复:“我问了我们 hR,她说行政岗要 30 岁以下的,还得是未婚,说已婚的事多。姐,你要不试试降薪找个小公司?或者做兼职过渡下?”
“降薪”“小公司”“兼职”—— 这些词像小石子,砸在她的心上。她之前的月薪是 8000,现在小公司的行政岗月薪大多只有 5000,连父亲一个月的透析费都不够。可她又不能不考虑,毕竟,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强。
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目光在招聘墙上扫过,寻找着 “35 岁以下” 字样少一点的展台。走到一家私企的展台前,她停了下来 —— 海报上写着 “招行政专员,35 岁以下,有经验者优先”,没有提婚育状况。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hR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件皱巴巴的西装,手里转动着一支黑色圆珠笔,笔身上的 “奋斗” 字样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他接过张小莫的简历,看了眼年龄,又抬头看了看她,手指在 “已婚” 那栏敲了敲:“32 岁,已婚未育?”
“是的,但我暂时没有生育计划,工作优先。” 张小莫赶紧说,声音比刚才更急切了些。
男人笑了笑,圆珠笔转得更快了,笔尖在简历上点了点:“小姑娘,不是我打击你,现在找工作的年轻人太多了,25 岁的应届生,工资要求低,还能加班,随叫随到,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选你这个 32 岁、还可能随时怀孕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们小公司,经不起折腾,需要能加班的年轻人,你这情况,真的不太合适。”
“可我有五年的行政经验,能处理复杂的跨部门协调,比应届生更能快速上手!” 张小莫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想把自己的优势都说出来,却被男人打断了。
“经验重要,但稳定性更重要。” 男人把简历推回给她,“你要是 30 岁以下,或者已经生了孩子,我肯定优先考虑你,可现在…… 抱歉了。”
张小莫接过简历,指尖触到冰冷的纸张,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她看着男人继续转动那支 “奋斗” 字迹磨灭的圆珠笔,看着他接待下一个 24 岁的应届生,脸上露出她没见过的热情,突然觉得,所谓的 “奋斗”,好像只属于年轻人,到了 32 岁,连奋斗的资格都变得稀缺了。
她抱着简历走出人才市场,外面的寒风卷着梧桐叶吹过来,冻得她一哆嗦。她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的简历重得像块石头。她想起母亲丢掉的银镯,想起父亲在医院等着她汇钱,想起川北灾区小星说的 “花开了,日子就好了”,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却又不敢哭 —— 她怕一哭,就再也没勇气继续找工作了。她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声音尽量放得轻松:“妈,我今天去面试了一家公司,感觉挺不错的,hR 说有消息会联系我。您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了。”
“那就好,莫莫,找不到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我和你爸呢,别太累了。”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像股暖流,淌过她冰凉的心。
挂了电话,她走到公交站,把简历小心地放进帆布包,贴在胸口的位置 —— 那里还放着父亲的照片,照片上父亲在医院笑着,背景是窗外的梧桐树。她摸了摸照片,又摸了摸里面夹着的野雏菊干花,突然觉得,就算遇到再多的 “35 岁门槛”,就算被 “已婚未育” 的标签困住,她也不能放弃。
公交来了,她走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人才市场渐渐远去,招聘墙上的 “35 岁以下” 字样却还在她眼前晃。她知道,未来的找工作之路还会很难,年龄和性别歧视像两座围城,把她困在里面,可她还有家人的牵挂,还有川北经历带来的勇气,这些像铠甲一样,能帮她挡住寒风,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兼职信息 —— 有帮公司整理文件的,有做线上客服的,虽然工资不高,却能暂时缓解经济压力。她想,就算暂时找不到全职工作,也可以先做兼职,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她才 32 岁,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不能因为几道 “门槛” 就放弃。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打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帆布包上,暖洋洋的。张小莫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渐渐有了力量 —— 她知道,“35 岁门槛” 或许很难跨,但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心里的铠甲还在,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职场之路,就像在川北灾区重建家园一样,在困境中慢慢站起来,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