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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里,鎏金铜炉的龙涎香烧得正旺,烟柱笔直,冲破殿里沉闷的空气。

沈星辞走上九十九级白玉台阶,玄色的龙袍扫过台阶边的青苔,手指上的金环转得很慢。

环上断裂的地方用新金子补过,在晨光里有一道显眼的亮线。

“吉时到——”

礼官的声音穿透云层。

沈星辞转身时,帽子上的珍珠串剧烈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看向台阶下按着刀站着的沈一。

少年还穿着银甲,甲片上的血锈结成了暗红色的硬块。

耳朵后面的朱砂痣被汗水浸得发亮,像刚从火里拿出来的红印章。

官员们的朝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传胪官展开圣旨的手有点抖:“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一保卫国家有功,特封靖王,掌管京畿兵权和暗察司……”

“陛下三思!”

吏部尚书把朝板重重砸在金砖上。

老人花白的胡子剧烈抖动,“暗卫封王,从来没有过!会坏了规矩的!”

附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沈星辞却突然笑了,金环在手心转得飞快,环口刮过手心的老茧,渗出血珠滴在明黄的圣旨上。

“规矩?”

他弯下腰,帽子上的珍珠擦过沈一的盔甲。

珍珠的凉意混着少年身上没散的硝烟味,“当年赵家军守雁门关,也有人说‘武将干政’,结果呢?”

沈一按刀的手猛地收紧,盔甲的护心镜映出台阶下官员们吃惊的脸。

他想起昨晚在司礼监看到的旧档案,先皇后在“赵家幼子”旁边画的朱砂线,笔迹和沈星辞补全布防图时的力道一模一样。

“朕就是规矩。”

沈星辞直起身。

金环“当啷”一声砸在龙椅扶手上,断裂处的尖锋正对着沈一。

“还有反对的,去看雁门关的石碑——那里刻着的,从来不是规矩。”

————

登基大典的祭天仪式刚结束,沈星辞就扯掉了沉重的帽子,金环在他手指间转得飞快,他看着沈一捧着玉玺跟在后面。

玄色王袍的腰带系得整整齐齐,玉带上的“靖”字被手指摸得发亮。

早上亲手给他系腰带时,故意扣错了第三个扣,这少年居然一路没敢解开。

“过来。”

沈星辞坐在龙椅上,手指敲着左边的空位,龙椅扶手上还留着三皇子挣扎时的抓痕。

深褐色的血渍结成了琥珀样的硬块。

沈一的靴子碾过地上的香灰,留下两道笔直的痕迹。

他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王袍的下摆扫过金砖缝里的血迹——这是早上想刺杀新皇帝的侍卫留下的。

血珠在阳光下泛着光,刺眼得很。

“陛下,君臣有别。”

沈一的声音比雁门关的寒风还硬。

可瞥见沈星辞眼底的红血丝时,悄悄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昨晚新皇帝批奏折到三更,桌上的浓茶换了七次,砚台里的墨冻成了冰,是他用内力一点点焐化的。

沈星辞突然笑了,把金环抛到空中,落下时正好套住沈一的手腕,环身的断口硌着少年手腕上的旧伤。

那是暗卫营用烙铁烫的编号,早就长了新肉,可被金环一碰又红了起来。

“君臣?”

他弯下腰,龙袍的下摆扫过沈一的靴尖。

“那你告诉朕,雁门关背靠背挡箭的时候,是谁喊的‘太子小心’?”

沈一的喉咙动了动,耳朵后面的朱砂痣突然发烫。

他想起那夜的血月,沈星辞的银枪刺穿敌将胸膛时,枪尖的血溅在自己脸上,温热得像少年第一次替他吸毒液时的呼吸。

“属下……”

话没说完,沈星辞已经伸手扯断了他的玉带。

王袍散开,露出里面暗卫营的紧身衣,腰上还别着那枚“守”字玉佩。

两半拼合的裂缝被血浸成了深褐色,像道永远长不好的疤。

“上来。”

新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在沈一犹豫着上台阶时,却悄悄放慢了呼吸。

他看见少年盔甲内侧的衬里磨破了,露出肩膀上没好的箭伤——这是替自己挡的第三支毒箭。

箭头的倒钩还嵌在骨头上,取出来时溅了满手的血。

龙椅的扶手冰凉。

沈一坐下时,膝盖几乎要碰到沈星辞的。

他能清楚地闻到新皇帝头发里的药味。

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是昨晚批奏折时被笔尖划破手指留下的。

那道伤口在虎口处,很深。

“这江山,”沈星辞的金环和沈一的银哨坠撞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响声。

“你不陪朕坐,难道让那些只会空谈规矩的老家伙陪?”

————

沈一的靖王府设在东宫旧苑,走廊下的红梅是先皇后亲手栽的。

现在开得正旺,花瓣上的雪粒在太阳下化成水珠,顺着树枝滴在青石板上。

暗察司的密档在桌上堆成小山,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沾着半片血迹——这是早上处死的叛党留下的。

墨迹没干的供词里,“三皇子余党”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大人,”暗卫敲门的声音有点抖,“吏部尚书府搜出这个。”

沈一接过锦盒,手指蹭过盒面的暗纹,这是三皇子府特有的蛇形图案。

打开的瞬间,他突然攥紧了拳头。

盒里的兵符拓片上,居然盖着先皇后的凤印。

拓片边缘的火漆印和紫宸殿找到的密函一模一样。

“备马。”

沈一拔出短刀,刀光扫过桌上的《兵法》,书页里夹着的沈星辞批注掉了下来。

“兵者,诡道也”旁边,新添了行小字:“也需要人心当盾牌”。

皇宫的角门还留着昨晚的雪痕。

沈一勒住马时,正看见沈星辞站在角楼的阴影里。

新皇帝的龙袍下摆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冷宫回来——那里关着三皇子的生母。

听说早上疯了,抱着柱子喊“我儿子冤枉”。

“你来得正好。”

沈星辞的声音带着雪粒的凉意。

指着墙根的血迹,“她用金簪自杀了,簪子上刻着这东西。”

沈一接过那支断了的金簪。

簪头的凤凰眼被挖空,里面藏着张极小的羊皮纸。

展开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上面画着西疆的布防图。

标注的栈道位置和自己补画的一模一样。

只在最隐蔽的山口处,多了个小小的“辞”字。

“是先皇后的笔迹。”

沈星辞的金环突然停住。

环口的断痕正对着那个字,“她早就知道三皇子会反,故意留下的后手。”

沈一的手指抚过那个字的笔锋,突然想起东宫书房的烛火。

沈星辞批奏折时,总爱在落款处画个小小的“辞”。

笔锋的拐弯处有点抖,和现在羊皮纸上的痕迹特别像。

“暗察司查到,”沈一的声音压得很低。

“当年赵家军的冤案,有五位大臣参与陷害,吏部尚书是其中一个。”

沈星辞突然笑了,把金环抛到空中又接住。

“那就让他们,去给赵家军赔罪。”

他转身时,龙袍扫过沈一的手背。

“今晚的宫宴,你陪朕去。”

————

夜宴的烛火亮得像白天,音乐声里,沈一坐在沈星辞左下方。

王袍的玉带是新皇帝亲手系的,扣眼处特意放宽了——知道他肩膀的伤还没好,动作大了会扯裂伤口。

“靖王年轻有为啊。”

户部尚书举杯时,眼神却冷冰冰的。

“就是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能改掉暗卫的习气,学学孔孟之道?”

沈一没动酒杯,手指在桌子底下敲出暗卫营的暗号。

殿外的金鳞卫收到信号,悄悄围住了偏殿——那里藏着户部尚书养的死士。

刀上涂了西域的见血封喉毒。

“孔孟之道?”

沈星辞的金环在酒杯沿上转得轻响。

酒液晃出的波纹里,映出沈一耳朵后面朱砂痣的红光。

“本朝的江山,是靠马背上的刀枪打下来的,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话音刚落,偏殿突然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

沈一拔刀的瞬间,看见一支带毒的弩箭正射向沈星辞的后心。

箭杆上缠着户部尚书的私印,和三皇子府的蛇纹一模一样。

他飞身挡在新皇帝身前,动作快得像闪电。

箭头穿透王袍的声音闷得像敲鼓。

沈一低头,看见箭尾的红缨沾着自己的血。

正一点点渗进沈星辞的龙袍。

“拿下!”

沈星辞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凶狠,金环飞出去砸断了户部尚书的手腕。

“查!给朕往死里查!”

沈一的意识开始模糊,箭上的毒顺着血液蔓延,比牵机毒还厉害。

可他死死抓着沈星辞的衣袖,那处绣着的龙纹被血浸透,生出种奇怪的暖意。

像七岁那年,父亲教他握刀时手心的温度。

“别睡。”

沈星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带着金环的冷意和泪水的温热,“沈一,看着朕!”

沈一勉强睁开眼,看见新皇帝正用牙咬开箭杆。

血腥味混着龙涎香钻进鼻子,他突然笑了,手指蹭过沈星辞虎口的伤口。

那里的血还没干,和自己的血融在一起,在龙袍上晕出片暗红色的云。

“陛下……”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臣……做到了……”

做到了当年对父亲的承诺,守住了家国。

也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守住了他。

沈星辞抱着他冲出大殿时,夜露正浓,龙袍和王袍的下摆缠在一起。

根扎在同一片土地,生死都不分开。

————

沈一醒来时,窗外的玉兰花已经盛开。

新皇帝趴在他床边,金环从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环身的断痕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伸手想去碰那金环,却被沈星辞抓住了手腕。

新皇帝的眼底全是红血丝,手指蹭过他绷带下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

“醒了?”

沈星辞的声音有点哑,“太医说你再晚一刻,神仙也救不活了。”

沈一没说话,反手握住对方的手。

新皇帝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指节处还有道浅疤——当年在暗卫营,为了护他被烙铁烫的,到现在还留着淡淡的印。

“那些陷害赵家的人,”沈星辞的金环和他的银哨坠缠在一起。

“朕都处理了。你父亲的牌位,该进太庙了。”

沈一的喉咙动了动,突然单膝跪下,王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玉兰花瓣,碾出细碎的香味。

“臣,谢陛下。”

沈星辞却扶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朕说过,你不用称臣。”他从袖子里拿出半块玉牌。

和沈一的“守”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国”字。

“这是先皇后留下的,她说,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

玉牌的裂缝里还藏着血丝,是当年赵家被抄家时,先皇后攥碎的。

沈一摸着那裂缝,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阿珩,记住,东宫的人,可信。”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沈星辞的金环在手指间转得轻响,和沈一的银哨坠撞出清亮的声音。

在安静的殿里响了很久。

“长安的花,开得正好。”

沈星辞的声音带着笑意。

“等你好了,朕陪你去看。”

沈一点头时,耳朵后面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泛着红,像个永远不褪色的印。

他知道,从登上龙椅那一刻起,有些东西早就超过了君臣的规矩。

是血和火浇铸的羁绊,是生与死炼出来的承诺。

这江山,他们要一起守。

这生死,他们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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