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的声音,让山洞里针落可闻。
说服我!
这三个字,比参谋长之前所有的严厉斥责加起来,分量还要重。
这不是质问。
这是一种带着最后审视的,苛刻到极点的要求。
李云龙脖子上的青筋猛地一跳,刚要张嘴,就被赵刚用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和以前那些只会坐办公室的官僚根本不是一种人。
这人眼里,有刀。
几位首长的心,也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延州特派员的态度,将直接决定沈征和新一团的最终命运。
所有目光汇聚在沈征身上,看他如何解开这道几乎无解的难题。
活捉冈村宁次?
那不是战术,那是神话。
而沈征,此刻必须让一个最严苛的唯物主义者,去信服这个神话。
沈征迎着王平那几乎要将人剖开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开口辩解,更没打算长篇大论。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山坳里那些正在检修车辆的战士,喊了一声。
“李云龙!”
“到!”
李云龙听到团长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像只被压了半天的弹簧,猛地蹿了出去,胸膛挺得能撞破天。
“命令你的一营摩托突击队,二营卡车战斗群,五分钟内,完成战斗准备!”
沈征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贯穿了整个山谷。
“是!”
李云龙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转身就跑,那背影比新婚夜入洞房还要急切。
山洞里,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要干什么?
王平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镜片后的目光透出冰冷的审视:“沈征同志,你这是何意?用武力来向组织示威吗?”
“王平同志,你误会了。”
沈征转回身,重新面向他,神色坦然。
“我的计划,从来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是靠打出来的。”
他伸手指着洞外那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开阔地。
“纸上谈兵,终觉浅。您想知道我们怎么凿穿鬼子两个师团,想知道我凭什么敢把目标定为冈村宁次。”
“很简单。”
沈征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是一种让王平都心脏一缩的绝对自信。
“我演给您看。”
……
五分钟后。
山谷外的一片平坦河滩上。
新一团的“钢铁部队”集结完毕。
三十多辆挎斗摩托,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黑色猎豹,排成锋利的箭矢阵型。
十几辆经过魔改的武装卡车,则像一群匍匐的钢铁巨兽,车顶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寒气。
王平和几位首长站在高坡上,举着望远镜,面色凝重。
他带来的两名干事,一个手里的笔悬在笔记本上,忘了落下;另一个抱着相机,镜头盖都忘了取下来。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部队。
这真的是八路军?
小米加步枪呢?
这画风,完全不对!
“报告团长!全员准备就绪!”
李云龙骑在一辆挎斗摩托上,朝着高坡方向扯着嗓子嘶吼。
沈征没有在高坡上,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里拿着一个缴获的日军步话机。
他看了一眼手表,对着步话机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目标,正前方三公里,‘白云岭’高地!”
“模拟敌军一个加强小队固守,配备两挺重机枪,三个掷弹筒。”
“要求:十分钟内,拔掉‘敌军’指挥部,完成斩首!”
“行动开始!”
“轰——轰轰——!!!”
命令下达的瞬间,数十台发动机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整个山谷都在这钢铁的怒吼中颤抖!
高坡上,王平身边的警卫员,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满脸骇然。
而王平,则死死攥着望远镜,瞳孔在剧烈收缩!
只见那三十多辆摩托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窜了出去!
它们没有走直线,而是在李云龙的带领下,化作两股黑色的铁流,从左右两翼高速迂回,卷起漫天烟尘!
太快了!
那速度快到让所有习惯了步兵冲锋的指挥员,都感到一种认知被颠覆的错愕!
“他们的速度……这……这在山里至少有六十公里每小时!”一名总部参谋失声惊呼。
在崎岖的河滩上开出这样的速度!
这群人是疯子!
紧随其后,十几辆武装卡车发出沉闷的嘶吼,没有跟在摩托车后面吃土,而是呈一个松散的攻击阵型,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卡车跟不上摩托,他们想干什么?”王平身后的干事不解地问。
没人回答他。
因为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了让他们大脑宕机的一幕。
当摩托突击队即将进入“敌军”重机枪的理论射程时,一直不紧不慢的卡车战斗群,突然发难!
“哒哒哒哒哒——!”
十几挺重机枪同时嘶吼!
子弹的落点,精准地覆盖了“白云岭”高地两侧的模拟机枪阵地!
“压制!这是……移动火力压制!”
王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明白了!
卡车不是用来冲锋的!它们是移动的碉堡!是为高速穿插的摩托突击队,提供伴随式的火力支援!
就在“敌军”火力被死死按住的瞬间,左右两翼的摩托车队,已经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插进了高地的侧翼!
车上的战士没有停下,挎斗里的机枪手不断朝着高地上的模拟目标短点射,制造混乱。
驾驶员则用一种近乎杂耍的技巧,在崎岖的地面上高速穿行。
不到三分钟,两支摩托分队就在高地后方完成了合流,彻底切断了“敌军”的退路。
“包抄……完成了?”
参谋长喃喃自语,手里的望远镜都在微微颤抖。
一个标准的步兵营,完成这样的两翼包抄,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他们,只用了三分钟!
这不是战术!这是妖法!
高地上的“守军”,瞬间从猎人变成了被铁笼困住的猎物。
而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完成包抄的摩托车队没有强攻,而是如同狼群,在外围游走骚扰,不断用机枪和步枪袭扰。
而正面,那十几辆武装卡车,已经推进到三百米距离。
它们停下,车厢后挡板猛地砸开,一个个扛着迫击炮的炮兵,如同下饺子般跳下车。
架炮,测距,装弹!
一气呵成!
“咻——咻——咻——!”
十几发训练弹带着尖啸,精准地砸向高地顶部的“敌军指挥部”!
“轰!轰!”
烟柱冲天而起。
“斩首……完成了?”
从战斗开始,到“敌军”指挥部被端掉。
全程,七分二十秒!
高坡之上,一片死寂。
风吹过,卷起沙尘,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李云龙带着他的“铁骑”,耀武扬威地从高地上开了下来,一个个战士昂首挺胸,脸上写满了骄傲。
其中一辆武装卡车,缓缓开到高坡下。
一个年轻的战士从驾驶室跳下,他就是之前被青霉素救回来的柱子。
此刻的他,脸上再无伤病之色,只有被烈火淬炼过的坚毅。
他跑到王平面前,啪地敬了个军礼,声音洪亮。
“报告首长!新一团二营卡车战斗群,战士柱子,向您报到!我的‘铁牛’,油料满载,弹药满仓,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他拍了拍身边那台狰狞的钢铁巨兽,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自豪和热爱。
那不是在看一辆车。
那是他最亲密的战友!
王平缓缓放下望远镜,他没有去看柱子,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远处那片沉寂下来的演习场。
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和严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裂痕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
他带来的两名干事,早已目瞪口呆。
拿着笔记本的那位,纸上只画下了一堆因手抖而产生的凌乱线条。
抱着相机的那位,则喃喃自语:“闪电战……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闪电战啊……”
许久。
王平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从高坡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走向那群正在欢呼的战士,也没有理会一脸得意的李云龙。
他径直走到了沈征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王平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地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丝冷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青年,那张平静的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指挥千军万马的铁血余韵。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王平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这不是神话故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一种我看不懂,但却真实存在的……战争的艺术。”
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沈征的手。
那只刚才还觉得发烫的手,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
“现在,告诉我。”
王平的目光,穿过沈征的肩膀,望向了东方,那是日军总部的方向。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你那个疯狂的计划,到底要怎么实现?”
“冈村宁次……这头华北之兽,他的破绽,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