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宫里待了一年了,就在我身边,”祁郢与她并肩坐着,俯瞰丽人湖,“我没有什么瞒过你,这个位子坐着哪有容易的。”
“小鹿,虽然很多次我都想,你要是早几年出生,早早就来到我身边……”
“但其实我最感到庆幸的是,你出现的刚刚好,不是我刚监国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是我刚登基虚张声势的时候。”
是在他大权独揽,有能力护着她,爱着她,无人敢置喙的最好的时候。
许执麓不自觉捏握着拳头,沉默的看着湖中月,风偶尔吹皱水镜,荡起丝丝涟漪。
这一晚,她迟迟睡不着。
又一日,许执麓让萱草她们收拾东西,张罗着要搬去畅园。
就在人进人出,一团忙乱的时候,王荛萱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不算坏也说不得是好的消息。
周昭仪死了。
王荛萱带病去看的她,也亲眼送走了这位相识近十年的闺中密友。
“她言动不乱,坐呼陛下,嘘气而死。”王荛萱没有哭,神情不悲不喜,“许是回光返照吧,她死前看见我还笑了,和从前不同的那种笑容,我说不出来。”
“我问她话,她也全都说了,顺嫔的事情,宋美人的事情,都是她做的,但李婕妤不是。”
这也在许执麓的预料之内。
王荛萱长长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整个人萎靡不振,极艰难的说出来:“我不能怀孕也是她动的手脚。”
前两年她每回来月事都痛的起不了床,还以为是自己体质不好,所以才不能有孩子。甚至因为这个事情对苏令容多了一股难言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
“你听着估计觉得无趣又可笑吧,这就是所谓的姐妹情深,惹人发笑的很……”王荛萱试图让自己语气轻快些,却太难做到了,最后也不为难自己了,“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被骗被害一场。”
许执麓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实属没必要,人是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的,她说什么都比不得坐着听王荛萱倾述。
然后,一起慢慢的喝完了一壶茶。
人很多时候就特别像草,慢慢地,好起来,在春天长出新的叶子。
送走王荛萱之后,许执麓看着被弄得狼藉的水榭,一时没兴致看书做别的,就跟着也归置一下书房。
然后就在书箱里看见了一柄扇子。
许执麓跪坐在竹榻上,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合上箱笼。
原本这柄扇子是没被带出宫的,偏那日祁郢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如何,问过萱草之后,从书房找了出来,他问许执麓到底打开看过没有,他写的诗,题的字。
许执麓自然是早就忘了扇子的事情,就说看过了,好省的他追问一大堆。
哪想他把扇子收了回去,说要重新送别的扇子,这就勾的许执麓起了好奇心,当即说要再看看。
祁郢当着她面打开,却偏不给她看正面的画和题诗,许执麓争了两下就烦气,不看就不看。
倔性不相上下的两人对上之后,祁郢往往是先服软的那个,最后送到她眼皮下给她看,许执麓却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就不如他的意。
扇子都要扯坏了被他合起来塞进她手心里,她堵了气往外丢,他就去捡回来,又见她还闭着眼睛,就拿指尖去划拉她手心,许执麓以为是扇子,一把抓住了想捏坏也好,撕了也好……那还是她第一回主动握紧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滚烫熨着温热。
许执麓唰的一下睁开眼睛,飞快的甩掉他的手。
“吓到了?”祁郢拉开距离,怕她发难,放下扇子,又退后一步。
回应他的是许执麓转身就疾走的背影。
洗了不知多少遍手,许执麓还是觉得整夜手心发烫,能清晰的记得手上残留的气息一样。
扇子被她锁进了柜子底部,她知道,不见天日的不是扇子,是人性的情欲。
人的罪恶首先是内心的软弱,其次扭曲的欲望,最后才是空虚的满足。
她总能战胜的,这是许执麓常对自己说的话。
因为想要活得久一点,只能对自己狠一点。
萱草进来时嗅到了烧焦的味道,“姑娘,你烧东西了?怎么没唤我进来收拾……”因为要搬过去畅园,她才一早儿就回来打理里外的事情,樱草那个心大的无忧鬼可没有她细致。
偶尔许执麓会烧一些被夹带进来的书信,只不过味道没有这么大,萱草暗想,莫不是烧了一整本书……不不不,姑娘怎么舍得烧书!
就是烧人也不会烧书的。
“外头都收拾好了?”许执麓从窗边起身,神色如常,可萱草还是敏锐的觉着她有点沉闷,似乎离开丽人湖,姑娘并不是真正的开心?
这怎么可能……甩了甩脑袋里怪异的思绪,她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他们先把东西搬去了,姑娘随时可以走。”
“嗯,走吧。”趁着祁郢离开别宫处理事情,她们走的自在,要不然还是要跟他掰扯几个回合。
许执麓想到他回来少不得要冲到畅园去跟她吵,就有些无奈,不过刘太后在,他至少要脸,不至于过多纠缠。
临走她回头看了眼平静的湖面,微微笑了笑,还是可以回来打鱼的,钓鱼太耗时间了,那个昏君倒是有过几次兴致……
“姑娘!”萱草突然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异常。
许执麓转身看过去,却是一个书匣不知被谁搬到了屋外,“怎么收拾成这样,书都丢外面——”
“不是,姑娘你看这书匣上面的画。”萱草捏着伞柄的手不自然的颤了下。
许执麓眯了眯眸,想起什么来,整个人顿时如被泼了冰水,一个激灵的同时,脑海一片翁然作响。
阿姐的遗物她全都藏在了秘密之处,这个书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同一个。”许执麓喃喃道,大抵是知道她此刻难受,萱草不忍心的提醒,“有两个,四姑娘进宫时把姑娘的带进去宫里,后来,你又把她的也送给她了……四姑娘的书匣画的是白芙蓉,姑娘的是红芙蓉。”
眼前这个是红芙蓉。
许执麓哪里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