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马武这件事上,相对而言祁郢表现的过于淡然,说实话并不是他不关心儿子被吓到的事情,而是他自小也是经历过这些长大的,在大祁皇室没有哪个孩子能躲得了,甚至他自己刚懵懵懂懂知晓生死之事,就是后宫死婴儿最多的时候,从古至今宫里死婴儿都成传统了。
更别提他被封为太子前前后后,从第一次亲手杀人呕了好几日,见荤腥就作呕,到后面目睹砍头,凌迟,剥皮都面无表情……
成长的环境会将一些东西刻印进人的骨子里,对人命的冷漠就是一个帝王的性情底色。
他可以疼爱儿子,护着他们,却不能代替他们去经历天家的残酷竞争之道。
而这种经历有时候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就以瀞花王祁昶来说,刘太后和祁郢说过,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两人很要好,连性情都无差别,但是后来祁昶的生母无故暴毙,他就成了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全靠刘太后心善照拂他才不至于落魄,也没有谁会去想一个孩子会因为至亲的生死,被完全的改变了。
刘太后也是后来发现这孩子突然就变了好多,却也无能为力。
大抵是这件事的启发,祁郢比许执麓更早一步意识到,有的小孩子天生钝感糊里糊涂就长大懂事了,有的却天性敏感远非大人能理解的,祁昇或许是敏感的那一类。
不管是厌学还是敏感,许执麓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她绝不能一味溺爱他,需要平衡好陪伴他,和管教他两方面的事情。
这并不容易,尤其还有个在一旁指手画脚要掺和的祁郢。
两人因祁昇要陪睡而将将缓和的关系又陷入僵持,彼此谁也不肯服软,从她去年大逆不道背叛他后,她就清楚他再也没有真正放下过戒备,面上的温柔软化都隔着一层,而在他看来,许执麓有了权势为腰胆,就更没有弯腰低过头。
在主使李守才销声匿迹后,绯素也因绝食而陷入昏迷,许执麓吩咐严风把人从慎刑司带出来,又让太医救治,然后秘密把人带出宫,送到了见仙楼养病,还安排了人看守。
这事看似做的神秘,实则若要不知,除非莫为。
果不其然,没出几日见仙楼那边就传来消息,有个打理牡丹园的宫女夜间偷偷去绯素住的院子被逮了个正着。
一用刑就什么都招了,供出是浣衣局的管事让她盯着见仙楼住进来的人。
而顺藤摸瓜不过一夜时间就又查回了钟粹宫。
许执麓想过会是钟粹宫后殿的顺嫔,甚至是西配殿的杨才人,又或是投入自己阵营里的冯选侍,却没料到浣衣局的管事招供的是东配殿住着的李才人。
一个入宫六年毫无存在感的小小才人,听郭贵嫔说这人极为不喜欢与人交谈,不喜见人,整日里做些绣活,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暗中让侍女把绣图拿去置换些衣食。
“李才人,闺讳玉楸,袁州宜春人,父李渠肃州镇将,常年守备关隘。”
“大兴元年入宫,初为御侍,大兴元年六月进才人。”
许执麓听着柳寐将李才人的简短而平平无奇的出身说完,堂下跪着的女子也抬头看向她。
此刻景仁宫殿堂中坐着柔媚妖娆的王荛萱,珠圆玉润的杨才人,清癯如弱柳的柳寐,有几分娇憨性情的冯选侍,还有玉减香消强提了精神的郭贵嫔。
但李玉楸的目光不曾偏移一丝一毫就被正中间的女人夺了去,该怎么形容呢,这样一个注定千古留名的美人,不是单一句蝴蝶满园春,才盖班氏貌并王蔷就能定论她……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潇潇。”许执麓缓声念了一句诗,能给女儿取这样的好名字,应该不是一个武将的心思。
李玉楸也极缓慢的回应了,“嫔妾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正是这句诗。”
“可你辜负了令慈。”
秋雨淅淅沥沥,修篁瑟瑟萧萧,窗下樽前,摆上精美的棋盘棋子,请艺候教,从容手谈,那是多么幽雅又令人惬意的棋境,许执麓猜她母亲爱棋更爱女,但李玉楸却将自己活成了一枚黑棋。
“我并没有辜负,娘娘。”李玉楸认真而回。
柳寐适时的接话问讯,“浣衣局管事董娘子已经全部招供了,她从大兴二年就暗中帮出手你的绣品,后来才发现你在绣品之内藏着玄机……”
董娘子是个贪性,以此为要挟想要把持住这个小才人,却不料反而被人所制,李玉楸以她和殿中省参领尚辇局的少监梁谷暗度陈仓为把柄反制她,若不想玉石俱焚,只能继续相安无事。
但到底是李玉楸更有手腕,以利诱之,又软硬兼施让董娘子甘心为她做事。
众人早前就已经看过董娘子的供词了,这时当着李玉楸的面也陈述了一遍。
“诬告有罪当判刑论处。”李玉楸辩解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大祁刑律对诬告的处罚实行反坐原则,即诬告者会被以被诬告人所受的处罚反过来制裁。
这一瞬许执麓想过董娘子是不是受人指使才攀咬出李玉楸,为了遮掩住那个真正的幕后人。
但在看见李玉楸身上那份沉静自若时,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个人没错了。
藏在钟粹宫,就在郭贵嫔的近处,以她为明灯而行自己灯下晦暗之谋……
“是不是诬告,本宫可以传李守才与你对峙——”许执麓话说出口又戛然而止,而李玉楸的神色毫无变化。
这一试反而佐证了许执麓的判断,她缓缓笑了,“没有问题反而是最大的问题,李玉楸,你早就在心中演练过不止百次了吧?若本宫没猜错,李守才的尸骨怕是都找不着了。”
“难道良妃就凭我与那案犯同姓,强定莫须有的罪吗?”
“若论同姓的话,我也姓李,”从殿门口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常年不露面见人的李卿竟大大方方走进来了,她径直走向李玉楸,“这并不是你能狡辩的借口。”
而她的到来带给李玉楸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李玉楸根本不能直视她,就算强自镇定的抬了一下眼,目光也是一触她的面貌就飞快的挪开。
李卿额上到眼尾的疤痕已经浅淡了很多了,但是终究是留下了极不平整的一块块凹凸的疙瘩,在原本姣好的容貌上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