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的目光在上官浅温婉含笑的脸上停留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似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未再多言,只侧身让开了房门:“进来吧。”
宫远徵猛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在触及兄长平静无波的眼神后,
又悻悻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灯笼的提竿,将那盏可怜的灯笼晃得叮当乱响。
上官浅仿佛浑然不觉这兄弟二人间的暗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侧身对侍女示意。
侍女连忙将食盒提到书房外间的小厅桌上,轻手轻脚地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温好的酒摆好。
宫远徵踌躇了一下,又偷偷瞟了眼兄长的脸色,才低着头,捏紧了他的灯笼,跟了进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暖意驱散了夜寒。
“仓促准备,都是些家常小菜,望先生和远徵弟弟莫要嫌弃。”
上官浅一边布菜,一边柔声说着,姿态娴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宫尚角在主位坐下,宫远徵则有些别扭地坐在了下首,将那只灯笼小心地放在角落的矮几上,位置却刻意与上官浅隔开了一个空位。
他始终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秘籍,连夹菜都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
宫尚角将弟弟的别扭尽收眼底,却并未点破。
“有心了。”宫尚角语气平淡,执起银箸,却并未立刻动筷,而是看向宫远徵,“你的灯笼,不错。”
宫远徵像是被点了名,猛地坐直身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又迅速压下,含糊道:“……随便做的。”
上官浅微笑着将那碟梅花酪往宫远徵面前推了推:
“远徵弟弟尝尝这个,我放了少许蜂蜜,不腻的。”她语气温柔,仿佛完全忘却了之前的种种尴尬。
宫远徵身体猛地一僵,看着眼前晶莹的糕点,像是看着什么毒药,他飞快地瞥了宫尚角一眼,
见兄长没什么表示,才闷闷地、几乎是用气声嘟囔了一句:“……谢谢嫂嫂。”
拿起银匙,小口舀了一点送入口中,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他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却又舀了一勺。
宫尚角将弟弟的反应尽收眼底,沉默地吃着菜,席间一时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上官浅并不急于活跃气氛,只是偶尔为宫尚角布菜,或轻声介绍一两句菜品的做法,目光温顺,举止得体。
她像是一心沉浸在营造这片刻“家庭温馨”之中,仿佛宫门内外的血雨腥风、阴谋算计都与此刻无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上官浅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向宫尚角,眼波温柔似水:
“宫二先生,今日上元佳节,浅以此茶,敬先生。愿君……岁岁常安康。”她话语顿了顿,未尽之意,似在唇边流转。
宫尚角端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在角宫,一切可还习惯?”
“有先生照拂,一切都好。”上官浅浅笑应答,放下茶杯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宫尚角放在桌边的手背,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只留下一丝微凉的痒意。
宫尚角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一旁的宫远徵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握着匙子的手紧了紧,猛地低下头,大口吃起那块梅花酪,甜味似乎都变成了涩意。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宫子羽他……带着云为衫姑娘,从密道私自出宫门了!”
“什么?!”宫远徵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满是震惊和怒气,
“哥!宫子羽他疯了不成?!这个时候带那个女人出宫门?!”
上官浅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也换上恰到好处的担忧神色,看向宫尚角:
“公子,这……!”
宫尚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头骤然锁紧,周身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
他放下银箸,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何时的事?”
“约有半个时辰了!属下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
“胡闹!”宫尚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
宫子羽在这个敏感时期擅自离开宫门,还带着身份存疑的云为衫,简直是作死!
“立刻派人去寻!务必在他们惹出乱子前将人带回来!”
“是!”金复领命,匆匆而去。宫远徵气得脸色发白,转向宫尚角:
“哥!我就说那个云为衫有问题!宫子羽这个蠢货偏偏不信!现在好了……”
宫尚角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眼神冰冷:“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倏然起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冷风:“远徵,随我去寻人!”
“是,哥!”宫远徵立刻放下银匙站起身,脸上那点别扭情绪瞬间被正事取代。
宫尚角看了一眼依旧安静坐在原处的上官浅,语气稍缓:“你先回去休息”
上官浅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柔顺地应道:
“是,公子和远徵弟弟也要小心。”
宫尚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宫远徵快步离去。书房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紧张气氛。
方才还萦绕着些许暖意的书房,瞬间只剩下上官浅一人,以及满桌未冷的菜肴。
侍女进来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有些无措。
上官浅却浑不在意,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清酒,走到窗边,看着宫尚角兄弟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映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
宫子羽私自出宫……云为衫果然开始行动了。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眼底一丝兴奋的火焰。
宫门内的风波似乎随着宫子羽被关禁闭而暂时平息。
消息传来时,上官浅正对着一局残棋,指尖拈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