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九的准备工作纵然隐秘,但对于将大部分心思都系于他身的依依来说,那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他停留在听风阁的时间明显缩短,即便在,也常常是埋首于一些她看不懂的古籍或绘制着复杂线条的地图,眉宇间带着沉思;星辉酒店顶层的气氛也愈发凝重,连一向笑容得体的服务生们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肃穆。
依依清晰地感知到,那注定到来的离别,正以不可阻挡的步伐日益临近。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像最初得知消息时那样,将不安和泪水直接呈现在他面前。霞姐那番理性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迫使她开始用另一种视角审视自己和这段感情。她变得异常沉默。
她依旧会来听风阁,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圈内趣闻,或是缠着他问东问西。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找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目光时而落在书本上,时而无意识地飘向窗外,但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终萦绕在那个沉静的身影上。她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铭记,贪婪地吸收着他在同一空间内存在的气息,将他的侧影、他翻书的动作、他偶尔蹙眉思考的神态,一点点镌刻在心底。
这种沉默之下,是愈发浓烈的依恋。这种依恋不再仅仅是小女孩式的撒娇和占有,而是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预感到了未来漫长等待的不安与珍惜。
当端木九在书房处理加密通讯时,她会默默端着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参茶进去,轻轻放在他手边不会碰到文件的地方,然后并不像往常那样调皮地偷看屏幕或是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靠在巨大的书架旁,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夜晚在套房客厅,她会选择一部节奏舒缓的老电影,然后像只寻求温暖和安全感的小动物,紧紧挨着他坐在长沙发上,膝盖蜷缩起来,手臂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手臂。影片的内容似乎变得无关紧要,她只是沉浸在这种触手可及的体温和令人安心的气息里,恨不得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有一次,她推开套房门,恰好看到端木九正在衣帽间内,将一件她熟悉的深灰色立领外套放入那只半开的深色皮箱里。那一刻,她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整理行装,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仿佛只是在准备一次普通的出差,而不是可能长达数月的分别。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一定要去吗?”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但话语在喉咙里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化为无声。
她只是默默走上前,伸手帮他抚平了那件外套肩部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极其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的沉默,她的依恋,像一层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将端木九笼罩其中。这种无声的悲伤和强装的坚强,比任何眼泪和哭诉都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鲜少拨动的心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周身气场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以及那份被霞姐的话语激发出、正在艰难萌芽的、想要变得更好的决心。
这天晚上,窗外江城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依依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只是抱着膝盖蜷在沙发角落,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端木老师,你去了海城之后,我会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新专辑的制作里。霞姐…她说得对,我不能总是停留在原地。”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带着些许涩然的坚定,“我也要努力变得更好,更厉害才行。”
端木九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挺直的脊背线条。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离别愁绪,但更看到了那缕不愿成为依附、迫切渴望自身成长的微光。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空话,只是伸出手,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生疏的温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亲昵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你做你自己就好。”
简单到近乎平淡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依依心中积聚多日的阴霾和自我怀疑。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鼻腔涌起强烈的酸意,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用力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膝盖里,闷闷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
“我知道。我会的。”
她没有再重复“我会很想你”,也没有再追问归期或要求频繁的联系。因为她开始明白,通往他所在的那个神秘而广阔世界的道路,需要他独自去跋涉;而她想真正站在他身边,而非仅仅是被守护在身后,也需要她自己在属于她的领域里,淬炼出足以匹配的光芒。
她的沉默与依恋,是她对这段感情最深沉、最不舍的告别;而她此刻悄然立下的决心,则是她为了那个“更好的未来”,为了能与他并肩看风景,所踏出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
离别的愁绪依旧在套房内无声弥漫,但在依依低垂的眼眸深处,一种名为“成长”的力量,正破开不安的土壤,倔强地伸展出稚嫩却坚韧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