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省公安厅审讯指挥中心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占据整面墙壁的高清显示屏被分割为十二个监控画面，其中两个主画面格外醒目——左侧画面中，李铁牛戴着手铐脚镣，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他脸色阴沉如铁，双目赤红，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监控镜头下格外刺眼。右侧画面里，张翠花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低垂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抠弄着衣角，将廉价的化纤布料揉搓得皱皱巴巴。
江屹、陈力、苏晴三人肃立在监控屏幕前，如同三尊凝固的雕像。宽大的实木战术桌上，整齐陈列着所有关键物证的高清照片：从桥墩检修孔提取的腌制颅骨、山坳补胎点发现的带字屠宰刀鞘、孙老六粉摊查获的肉糜样本检测报告、顶骨制成的调料瓢特写，以及厚达半米的案卷材料。每一份材料都用彩色标签仔细分类，等待着在审讯中发挥关键作用。
两人的性格特征和犯罪心理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江屹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李铁牛性格暴戾凶残，但在长期共同犯罪中对张翠花产生了病态的依赖和占有欲；张翠花天性懦弱，受胁迫参与犯罪，内心始终充满负罪感。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心理突破口。
他转向陈力，目光如炬：你主审李铁牛，重点强调张翠花可能面临的量刑——从犯、受胁迫、主动交代，这些情节都可能影响最终判决。要让他为了保全妻子而开口。
接着对苏晴说：你在指挥室全程待命，根据他们的供词，随时调取对应的物证。特别是那两把顶骨瓢，这是他们无法抵赖的铁证。
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我负责张翠花，要用受害者家属的血泪控诉和她内心残存的良知来突破心理防线。
陈力深吸一口气，拿起准备好的审讯材料：明白。我会重点追问作案细节的连贯性。苏晴将顶骨调料瓢的照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语气坚定：物证链已经完整，他们逃不过去的。
两人同时推开不同的审讯室门，沉重的关门声在指挥室内回荡。监控画面中，李铁牛的瞳孔在陈力进入时猛地收缩，而张翠花则在江屹坐下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左侧审讯室内，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垂直打下，在李铁牛脸上刻画出深刻的阴影。陈力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而是将三样证物缓缓推到他面前：一份边缘卷曲、盖着红色印章的屠宰场通知复印件；一张写着捌拾万元整并被红笔醒目圈出的赌场欠条，落款处按着数个鲜红的手印；还有那张顶骨调料瓢的微距照片，骨骼的纹理和残留的调料痕迹在高清镜头下纤毫毕现。
李铁牛的目光在接触到欠条时，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张泛黄的纸条，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又立即攥紧。
二零一四年...屠宰场被封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我欠了赌场八十万...他们天天派人来砸门，说要卸我一条胳膊...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虽然声音很低，却打破了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力敏锐地抓住这个突破口，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要选择货车司机？为什么偏偏在补胎点作案？
李铁牛低下头，盯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跑长途的...身上都带着现金...最少也有两三万。G55那段...监控坏了两年都没人修...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补胎点是个好地方...司机弯腰看轮胎的时候，从背后一撬棍...连声都出不了。
陈力取出第一起案件受害者王建国的照片，推到李铁牛面前：二零一六年三月十五日，第一次作案，我要知道每个细节。
李铁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来补胎...说拉了一批建材到广州，运费三万六。我趁他蹲下去看轮胎的时候...用补胎锤照着他后脑来了一下。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然后把尸体拖到煤窑，连夜分尸。我杀猪多年...知道从哪里下刀最省力...
他突然睁开眼，眼神变得异常清醒：颅骨要用粗盐和生石灰腌制...比例很重要，盐多了会脱水太狠，石灰多了会腐蚀骨骼...这都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手艺。说到这里，他居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得意，躯干要趁新鲜剁成肉糜...加入辣椒面、花椒粉...既能掩盖气味，又能提鲜...
陈强压住心头的厌恶，继续追问：为什么要保留顶骨做成调料瓢？
扔了可惜...李铁牛喃喃道，而且...用着顺手。我爷爷说过，最好的厨具要用最合适的材料...这些顶骨的弧度，天生就是做瓢的料...
右侧审讯室内，气氛同样压抑。江屹在张翠花对面坐下，将一封字迹娟秀的求助信轻轻推到她面前。信纸已经因为反复翻阅而变得柔软，上面还沾着点点泪痕。接着，他又放下一张照片——照片上，刘志强年仅六岁的女儿紧紧抱着父亲的遗像，稚嫩的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
张翠花的目光在接触到照片的瞬间，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她双手死死捂住脸，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我...我一开始不知道他要杀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哭腔，直到那天晚上...看到他拖着个麻袋回来...袋口还在渗血...
她突然抬起头，脸色惨白：我想报警...可他拿着屠宰刀对着我...说要是敢说出去，就先杀了我，再去杀我娘家人...
江屹的声音温和却不容回避：之后你就开始帮他？具体负责什么？
张翠花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哽咽着点头：我...我就负责在补胎点望风...要是有其他车来，就假装咳嗽...他分尸的时候，我帮着递工具、洗塑料布...肉糜做好后，我帮着装袋...但是我不敢看...真的不敢看...
顶骨做成调料瓢，是谁的主意？
是...是他想的...张翠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都是上好的材料...扔了可惜...用着也顺手...第一次打磨的时候...我吐了整整三天...
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那个调料柜...我从来不敢打开！每次看到都会做噩梦...梦里那些瓢都在滴血...
为什么要搬到韶关？这次的转移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湘南查得严...韶关工厂多，流动人口多...肉糜好卖...她哆嗦着说，这次说要偷渡去越南...把剩下的货出手...我跪下来求他...我说我们自首吧...可他...
她突然痛哭失声：他说要是敢不去...就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指挥中心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江屹和陈力将两份厚厚的审讯笔录并排放在桌上，逐字逐句地进行比对。苏晴在一旁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在物证清单上做着标记，将供词与对应的物证一一关联。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李铁牛指认作案现场的录像画面。他戴着手铐脚镣，在民警的押解下，面无表情地指出煤窑分尸的具体位置、桥墩藏颅的检修孔，以及最后处理货车残骸的废弃矿坑。当他描述如何用炸药销毁货车时，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作。
两人的供词在核心事实上完全一致。陈力用手指点着笔录上的关键段落，作案工具是特制的加长补胎锤和一套专门的屠宰刀；分尸地点固定在1号煤窑最深处；藏匿颅骨选择3号桥墩检修孔；销赃渠道只有孙老六这一条线；货车拆解后的零件卖给流动废品站；车身在废弃矿坑里用自制炸药销毁。
江屹注视着屏幕上李铁牛指认矿坑的画面，长舒一口气：失踪的五辆货车，终于有了确切下落。让技术队立即去矿坑进行详细勘查。
苏晴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李铁牛对腌制工艺的描述非常专业。他供认使用粗盐和生石灰的混合比例是3：1，这个比例确实能最大限度地抑制腐败同时又不会过度损伤组织。添加辣椒面、花椒粉等调料，除了掩盖气味，还能利用其防腐特性。这些都是传统屠宰行业积累的经验。
陈力若有所思地问：老鬼，他对货物的情况知道多少？
江屹调出另一份审讯记录：老鬼的供述，他一开始只当是普通的走私货。是在装车时闻到异常浓烈的腥味，又看到塑料桶壁上的盐霜，才隐约猜到是什么。但贪图十万块钱的报酬，还是接下了这单生意。他的上线主要经营偷渡渠道，对货物的具体内容并不知情。
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一名技术员快步走进，递上一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江队，矿坑的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找到了货车残骸的金属碎片，还有爆炸残留物。与李铁牛的供述完全吻合。
江屹接过照片，仔细查看着上面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和烧灼的痕迹。照片在传阅过程中，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最后，江屹将照片轻轻放在已经合起的笔录上，环顾指挥室内所有的办案人员。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证据材料，掠过屏幕上定格的犯罪嫌疑人画面，最终落在窗外渐渐西沉的夕阳上。
从祁县到湘南，再到韶关；从屠宰场到补胎点，再到餐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闭环。他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平静，却又透着沉重的疲惫，这起延续两年、残害七条人命的系列案件，终于彻底查清了。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监控屏幕上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跳动。每个人都明白，这场艰难的审讯虽然告一段落，但后续的司法程序才刚刚开始。而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破碎的家庭，将永远成为这个案件最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