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基地,最高指挥中心。
这里的空气,比戈壁滩最深沉的夜晚还要压抑。
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原本奔流不息的数据流已经全部静止,只剩下中央那片空白的区域,孤零零地显示着一行刚刚通过最高级别加密信道传来的信息。
那不是一段话,不是一个句子。
只有一个词,和一串冰冷的、代表着经纬度的数字。
【坐标********】
房间里,落针可闻。
张将军的身体僵在原地,他那双习惯了运筹帷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面前的茶杯只有不到一厘米。
周海博士扶着眼镜的动作也凝固了,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个违背了所有社会学模型的、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角落的阴影里,夜莺抱臂而立,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代表着“不确定”的波动。
而苏青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她面前的加密平板上,一个代表着“安娜·波波娃”的红色数据点,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剧烈地闪烁着。
死寂。
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立刻召开最高级别紧急会议!”
张将军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入冰湖,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五分钟后,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安保负责人,情报分析组组长,以及各个相关领域的专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
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陷阱。”
安保负责人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安娜·波波娃,代号‘毒蝎’,炎熊国安全局最顶尖的王牌特工之一。她的心理素质,是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用无数次生死考验磨炼出来的。这样一个敌人,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选择‘投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这不符合逻辑。这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之下的、最后一搏的致命陷阱。她想把我们引出去,引到她预设的战场上,然后用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同意。”
一直沉默的夜莺,第一次在会议上,主动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从战术角度分析,放弃所有优势,将自己置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可控的环境中,等待敌人的‘救援’。这种行为,在任何一本特工教材里,都可以被定义为‘自杀’。”
“除非,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将这个‘自杀’行为,变成一个反杀的陷阱。”
夜莺的话,让会议室里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没有人相信,这是一次真正的投诚。
这更像是一封来自魔鬼的邀请函,上面写满了诱惑,背后却藏着地狱的深渊。
“我不同意。”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压抑的共识。
是林风。
他从会议桌的末尾站了起来,走到了主屏幕的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这不是投诚。”
林风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坐标,声音清晰而坚定。
“这是一个迷路的人,在寻求灯塔的指引。”
“胡闹!”安保负责人皱起了眉,“林风同志,我知道你在心理博弈上很有天赋。但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业间谍,她是一条真正的毒蛇!你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她!”
“我当然没有用常理。”
林风转过身,看向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他没有去解释那些复杂的博弈和人性的弱点。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方式。
他抬起手腕,将自己左手手环上的微型投影,直接投射到了主屏幕上。
一条充满了剧烈波动的、红绿交织的情绪曲线图,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是我们通过一种特殊的技术手段,对目标‘安娜·波波娃’过去四十八小时内的心理应激水平,进行的持续性监测。”
林风的声音,像一个冷静的分析师。
“各位请看,这是她在乌镇与我会面时的情绪曲线,平稳,波动率低于百分之三。这证明,她当时的一切行为,都在她自己的精确掌控之中。”
他手指划过,曲线图切换到了另一个时间点。
“这是我们在国宾馆会谈时,她的情绪曲线。出现了几次明显的峰值,代表着她的计划受挫,情绪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而这里……”
林风的手指,点在了曲线图的最后一段。
那是一段近乎于垂直的、断崖式的下跌。
整条曲线,从代表着“高度紧张”和“认知失调”的红色区域,直接坠入了代表着“信仰崩塌”和“精神空白”的深蓝色区域。
那条曲线,像一个人的心电图,在经历了剧烈的挣扎后,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
“没有任何一个陷阱,需要用‘信仰崩塌’这么大的代价,来作为诱饵。”
林风看着那一双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她不是在演戏。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信仰,在彻底崩塌的那一刻,所产生的精神能量瀑布,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出来的。”
“她不是想设陷阱。”
“她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代表着一个顶级特工精神世界彻底毁灭的曲线。
他们看不懂这背后的技术原理。
但他们能看懂,那条曲线所代表的,那种绝望。
“这……这也可能是伪造的!”安保负责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底气。
“伪造?”
一直沉默的周海博士,推了推眼镜,站了起来。
“同志,你知道伪造这样一条完美的、符合所有心理学和神经科学模型的‘精神死亡’曲线,需要动用多大的计算量吗?”
他指着那条曲线,眼中闪烁着属于学者的狂热。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以我们目前最强大的‘神威’超算中心的能力,想要模拟出这样一个结果,至少需要不间断地运算三个月。”
“而林风同志,是在不到四十八小时内,就向我们展示了这个‘结果’。”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周海博士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林风同志拥有超越我们这个时代至少一百年的超级人工智能,并且他用这个智能,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第二,这条曲线,是真实的。”
会议室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接受安娜,风险巨大,她就像一个行走的、装满了未知炸药的潘多拉魔盒。
但如果林风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将获得一个打入敌人心脏的、价值无可估量的“超级卧底”。
一个对炎熊国安全局内部运作了如指掌,甚至能直接接触到“喀秋莎”的王牌特工。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口干舌燥。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落回到了张将军的身上。
张将军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只是看着林风,看着这个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已经成长到让他都感到有些陌生的年轻人。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多大把握?”
林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他的回答,平静,却又充满了力量。
“五成把握是陷阱,五成把握是机会。”
“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成功的概率,就是零。”
张将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与决断。
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些为了“两弹一星”,在戈壁滩上,同样用生命和未来做赌注的、年轻的脸。
他那颗因为常年身居高位而变得沉稳甚至保守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好!”
张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干了!”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批准,启动‘引航’计划!”
他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夜莺。
“命令,夜莺同志带队,亲自执行!不惜一切代价,把安娜·波波娃,完整地,给我带回来!”
“是!”
夜莺的身影,在阴影中,猛地挺直,一个标准的军礼,无声,却充满了力量。
……
京都,深夜。
一座废弃的东正教教堂,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匍匐在城市边缘的巨兽。
教堂的彩绘玻璃早已破碎,风从空洞的窗框里灌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几道黑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废弃的圣堂。
为首的,是夜莺。
她没有携带任何重型武器,只是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运动服,但在黑暗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最高明的舞者,优雅,而又充满了致命的韵律。
教堂的主厅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借着从破碎穹顶洒下的、微弱的月光,她们看到了那个身影。
安娜。
她已经脱下了那身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军装,换上了一件最普通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灰色的毛衣。
她卸掉了所有的伪装,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妆容。
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不再是那个美艳的“毒蝎”,也不再是那个清纯的“艺术交流学者”。
她只是安娜。
一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普通的女孩。
她安静地坐在第一排的祷告长椅上,仰着头,看着祭坛上那座已经斑驳褪色的、耶稣受难的雕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夜莺停在了离她五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是安全的,也是一种尊重。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许久,安娜才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戒备,也没有任何算计。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已经燃尽了所有生命力的疲惫。
她看着夜莺,看着这个曾经被她视为对手和障碍的女人。
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释然的笑容。
她轻声说:
“我累了。”
“想换个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