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林风老爸的咆哮声，像一门老旧的加农炮，隔着听筒都能震得他耳膜发疼。
“臭小子！还知道接电话啊！”
林风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个人。
安娜，这位伪装成艺术学者的“毒蛇”，正用一种充满探究的、和煦的笑容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家庭戏剧。
夜莺，他名义上的“同学”，身体的重心已经微微前倾，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的猎豹。
苏青玉，他的“外聘专家教师”，则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数据流仿佛在飞速运算，分析着他此刻的声调、心率和微表情。
林风感觉自己不是在接电话，而是在接受一场三方会审。
“爸，我这不是在上课嘛，刚下课。”他压低声音，试图解释。
“上课？我听你刘老师说，你小子在学校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老爸的声音没有半分减弱，“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你妈给你找了个对象，这周末，必须给我滚回来相亲！”
相亲？
林风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这个词，比“量子纠缠”和“弦论”加起来还要陌生和荒谬。
“爸，不是，我现在学业为重，哪有时间搞这些……”
“学业为重？”老爸的冷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儿，“你辅导员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说你小子出息了，在学校里左拥右抱，身边围着好几个漂亮姑娘！再不给你找个正经人管管你，你就要上天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周末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亲自去学校抓你！”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风举着手机，僵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刘老师！
那个热情过头，八卦能力堪比军用雷达的辅导员！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竟然被她当成表扬，直接汇报给了家长。
这下完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迎上了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
“家庭事务？”安娜率先开口，她晃了晃手中的素描本，笑容恰到好处，既表现了关心，又维持了社交距离，“看来你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没……没什么。”林风摆摆手，只想赶紧把这个最不稳定的因素送走，“一点家里的琐事。安娜，你不是还要去美术系那边吗？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安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个气场强大的“女伴”，眼中光芒微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聊。我很期待，能再次从材料学的角度，听你解读艺术品。”
她转身离去，那道穿着碎花长裙的背影，在林风眼中，像一个行走的定时炸弹。
送走了安娜，林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面前的苏青玉和夜莺。
“相亲。”苏青玉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宣读一篇学术报告的摘要，“一种基于原始社会资源交换与基因延续本能的、低效率的配偶选择行为。”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镜，继续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根据记录，这是你第一次接触此类社会活动。我需要将此事记录在案，并建立一个新的数据模型，用以评估该事件对你未来三十天内情绪稳定性和幸福值产出效率的潜在影响。”
林风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相亲，而是要去当一只被解剖的小白鼠。
夜莺的反应则直接得多。
她看着林风，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她似乎无法理解，“相亲对象”这个词，在威胁等级上，应该被划分到哪一类。
“需要我帮你处理掉那个‘相亲对象’吗？”她问道，语气很认真。
林风注意到，她用的是“处理掉”这个词。
“物理上。”她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担心林风无法理解她那简洁的专业术语。
林风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大姐！那是相亲，不是暗杀！”他哭笑不得地摆着手，“你们能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考虑一下问题？”
“正常人的思维，效率低下，且充满非理性冗余。”苏青玉给出了她的结论。
“威胁，就应该在萌芽阶段被清除。”夜莺坚持她的原则。
林风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放弃了和这两个来自不同次元的女人沟通，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深吸几口气，拨通了张将军的加密电话。
他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汇报了“相亲事件”。
当然，他很明智地略过了“左拥右抱”那一段，只说是家里安排，无法推脱。
电话那头的张将军，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林风甚至能想象到，那位将军此刻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家事，也是你伪装成普通人这个身份的一部分。”
许久，张将军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着笑意的严肃。
“你的生活，不能只有实验室和课堂。适当接触家庭和社会关系，有助于你维持一个正常人的心理状态。这对‘源泉’的稳定，有好处。”
“我同意你的申请。”
林风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了下一句。
“夜莺随行，确保你的绝对安全。至于苏青玉博士……”张将军顿了顿，“她可以自行决定。”
挂了电话，林风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张被人随意摆布的棋盘。
他回到宿舍，推开门，就看到夜莺已经打开了她的那个黑色行李包。
她没有收拾衣服，而是在检查她的“装备”。
那支看起来像钢笔的东西被拆开，她用一根细长的探针，仔细地校对着里面的微型电路。
那个硬朗的皮带扣被放在桌上，她用一块绒布，反复擦拭着扣面，动作专注。
她的一切行为都在表明：她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林风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宿舍，朝着物理系大楼走去。
他在那间专属于苏青玉的、临时改造的实验室里，找到了她。
她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投影前，投影中是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粒子模型。
“我……那个，周末要回家一趟。”林风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开口。
“我已经知道了。”苏青玉头也没回，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新的数据流被注入模型，“你的申请报告和张将军的批复，在三十秒前，已经同步到了我的终端。”
“所以，你不用去了。”林风鼓起勇气说道，“就是回家吃个饭，见个人，很无聊的。你留在这里，可以继续你的研究。”
他试图用“无聊”来劝退这位科研狂人。
苏青玉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转过身，看着林风，那双清澈的眼眸，像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将他从头到脚分析了一遍。
“你的逻辑存在谬误。”她平静地指出。
“第一，你的家乡，是一个未经勘测的、充满未知变量的‘环境场’。当地的社会结构、人际关系、甚至饮食习惯，都可能成为影响你情绪的潜在刺激源。”
“第二，‘相亲’这一行为，本质上是一场高强度、高密度的情感信息交换。对方的言行、外貌、价值观，都将对你的杏仁核产生直接冲击。这种冲击，可能会产生意料之外的、高额的幸福值波动，无论是正向还是负向。”
“第三，”她走到林风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林风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类似新书纸张的墨香，“我的研究课题，是你。而不是这些冰冷的数据。一个能产生剧烈情感波动的‘活体实验’，其研究价值，远高于在实验室里进行一万次枯燥的模拟推演。”
她看着林风，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我必须去。进行现场观测，采集一手数据，这是任何一个严谨的科研工作者，都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林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彻底输了。
输给了科学。
第二天一早，一辆挂着普通民用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宿舍楼下。
林风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回家，而是要去奔赴一个凶险未卜的刑场。
夜莺随后上车，她选了副驾驶的位置。
这个位置，视野最好，也最方便在遭遇突发情况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她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整个人像一尊蓄势待发的雕塑。
最后上车的是苏青玉。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这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教授的清冷，多了几分大学生的气息。
但她一坐下，就从背包里拿出了她的加密平板电脑，戴上了一个看起来很科幻的单片眼镜。
“我已经调取了你家乡小城近十年的社会发展报告、人口结构变动数据和犯罪率分析图。”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初步判断，该地区治安良好，民风淳朴，但需要注意，小型熟人社会中的‘流言’传播速度，比大城市快17.3倍。这可能会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压力源。”
林风听着苏青玉的分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
他看着默默开车的、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司机，看着副驾驶上那个随时准备动手的夜莺，再看看身边这个已经开始建模分析他家乡的苏青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次回家之路，注定不会平静。
这哪里是回家相亲。
这分明是带着一个顶级的安保团队和一个随行的科研小组，去进行一场关于“中国式相亲对特殊目标心理影响”的调查。
越野车缓缓驶出了国防科大的校门，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林风感觉，一场新的、更加混乱、也更加让他头皮发紧的牌局，已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