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烟火”被迫延期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另一股暗流已经开始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这天下午，林小满正和设计师在角落里低声讨论着如何在不影响整体风格的前提下，把那个该死的消防通道指示牌做得更显眼、更符合规范，像个闪闪发光的灯塔，确保检查组下次一来就能被晃到眼。
主厨老张端着一盘刚出锅、还在滋滋作响的试验品新菜——“怒火燎原椒麻鸡”，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
“来来来，老板，设计师，尝尝！给点意见！这花椒可是我老家刚寄来的顶级货，麻得能让你看见你太奶奶跳舞！” 老张试图用美食驱散晦气。
林小满刚拿起筷子，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小李”的名字。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小李负责物料采购和外联，性格一向沉稳，很少在上班时间急吼吼地打电话。
“喂，小李？” 林小满接通电话。
“林哥！不好了！” 小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愤怒，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躲着什么人，“王胖子那边……他们……他们派人来挖墙角了！”
“挖墙角？” 林小满的筷子停在半空，椒麻鸡的香气似乎瞬间凝固了。
“对！就刚才！一个穿得人模狗样、自称是‘四海宴’人事经理的家伙，在街角咖啡店堵住了晓雯！” 小李语速飞快，“我正好路过，隔着玻璃看见他们在谈！那家伙唾沫横飞，晓雯的脸色……不太对劲！”
晓雯？前厅主管晓雯？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
晓雯是团队的核心之一，形象好、气质佳、服务意识一流，是餐厅的门面担当。她要是被挖走了，对团队士气和顾客体验都是重创。
“他们开了什么条件？” 林小满的声音沉了下来。
“具体没听清，但那家伙最后拍着胸脯，比划了个数！” 小李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发抖，“至少是这个数！还说什么……过去直接就是大堂经理，配独立办公室，年底分红……比咱们这还没开张的‘草台班子’强一万倍！”
“草台班子？” 林小满眼神一冷，捏着筷子的手关节微微泛白，盘子里那块“怒火燎原椒麻鸡”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情绪，红油似乎都翻滚得更激烈了。
“林哥，怎么办？我看晓雯出来的时候，眼神有点飘……” 小李焦急地问。
“知道了。你先稳住，别声张，继续盯着点，看看他们还接触了谁。” 林小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事……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刚才还觉得香气扑鼻的椒麻鸡，此刻在林小满嘴里却味同嚼蜡。
王胖子，举报不成，现在又来挖人？想釜底抽薪？
够毒！
他放下筷子，目光扫过餐厅。
老张还在热情地招呼设计师尝菜，几个年轻的服务员在认真地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餐具，负责酒水的小伙子在对着一排玻璃杯哈气、抛光……每个人都在为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开业日默默努力着。
这个团队，是他一手组建，从无到有，像呵护幼苗一样看着他们成长起来。
他不能让它散了！
必须主动出击！
林小满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后门那个现在被擦得锃亮、畅通无阻的消防通道。
他需要一点冷风，吹散心头的燥火，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后巷狭窄，堆放着几个干净的垃圾桶，空气中飘散着隔壁面包店传来的甜香。
林小满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点燃了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高薪诱惑……独立办公室……年底分红……
王胖子这次是真下了血本。
硬碰硬地加薪？他现在资金链绷得紧紧的，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根本开不出那种天价。
而且，就算咬牙给晓雯加薪留住了，其他人呢？王胖子既然开了头，就不会只挖一个！这口子一开，后患无穷。
钱，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对一个有梦想、有凝聚力的初创团队。
林小满狠狠吸了一口烟，看着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他需要的，不是用钱去堵，而是用更强大的东西去凝聚人心。
用共同的愿景，用家的温暖，用……无法替代的归属感！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点“土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带着火锅般的滚烫和喧闹。
他掐灭烟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回到店里，林小满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声音洪亮地宣布：“各位！手上的活儿先停一停！今晚，提前下班！”
众人愕然抬头，都愣住了。
延期开业，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来完善细节，老板居然说要提前下班？
“老板，这卫生还没搞完呢……” 一个小伙子疑惑地问。
“卫生明天搞！” 林小满大手一挥，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今晚，我请客！地方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大家好奇的眼神。
“就在这儿！”
他指了指脚下光洁的地板。
“啊？在这儿？” 众人更懵了。
“对！就在我们‘小满烟火’！” 林小满笑容放大，“搞个‘内部压力测试暨团队吐槽大会’！老张！”
“在呢老板！”
“把你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弄个最地道的麻辣火锅！锅底要够麻够辣够香，像咱们现在的处境一样，够劲儿！”
“好嘞！瞧好吧您！” 老张一听要做最拿手的火锅，眼睛都亮了。
“其他人！” 林小满环视一圈，“搬桌子！拼大台！把咱们那些试菜用的好酒好饮料都拿出来！今晚，没有老板员工，只有一起扛事儿的兄弟姐妹！咱们边吃边喝，边聊边骂！骂这该死的延期！骂那背后捅刀子的王八蛋！有什么憋屈，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对餐厅的‘深仇大恨’，统统给我倒出来！”
这个提议太过突然，也太过……接地气。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混杂着惊讶和兴奋的议论声。
“在店里吃火锅？这……行吗？”
“压力测试？吐槽大会？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
“骂王胖子？这个我喜欢！我攒了一肚子国骂呢！”
看着大家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和跃跃欲试的表情，林小满知道，第一步，成了。
很快，几张长条桌被拼在了一起，铺上了干净的桌布。
老张带着他的得意弟子在开放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浓郁的、勾魂夺魄的麻辣火锅香气霸道地弥漫了整个餐厅，冲淡了之前压抑的气氛。
新鲜的毛肚、黄喉、鸭肠、手切牛羊肉、各色蔬菜菌菇琳琅满目地摆满了长桌。
冰镇的啤酒饮料冒着凉气。
当翻滚着红油和密密麻麻花椒辣椒的九宫格火锅被端上桌时，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最初的拘谨很快在滚烫的锅气和冰爽的啤酒中消散。
林小满率先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灯光下，他的表情真挚而带着点豁出去的豪气。
“兄弟姐妹们！这第一杯！” 他声音洪亮，“敬咱们自己！敬咱们这帮子，被人背后捅刀子、开业被延期，还特么在这儿吭哧吭哧擦地板、搞卫生、研究怎么让消防指示牌更亮的……傻子！疯子！追梦人！”
这自嘲又带着热血的开场白，瞬间引起了共鸣。
“敬傻子！”
“敬疯子！”
“敬追梦人！”
杯子哐当哐当地碰在一起，金黄的啤酒泡沫欢快地溢出杯沿。
滚烫的毛肚下锅，七上八下，裹挟着浓烈的麻辣鲜香送入口中，瞬间点燃了味蕾，也点燃了话匣子。
几杯酒下肚，气氛彻底放开。
“我先来！” 负责酒水的小伙子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辣的还是激动的，“我就想骂！王胖子那个‘四海宴’，装修得跟暴发户灵堂似的，金灿灿晃瞎眼！门口那俩石狮子丑得辟邪都嫌丢份！就这品味，还敢挖我们的人？晓雯姐过去管大堂？不怕客人被那装修吓跑吗？” 他夸张地挥舞着筷子，引来一片哄笑。
被点到名的晓雯，原本有些心事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老张捞起一筷子裹满红油的鸭肠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含糊不清地吼：“高薪？办公室？呸！老子在厨房颠勺二十年，闻着油烟味才得劲儿！坐办公室？那不得憋出痔疮来！老王八蛋懂个屁的厨师！他那店里的招牌菜，我闭着眼睛用脚炒都比他们强！” 这粗俗又解气的比喻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平时文静的服务员也红着脸，小声吐槽：“他们……他们那个hR找我，说给我翻倍工资……可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我领口瞟……恶心死了！咱们店虽然还没开业，可林哥看我们，眼神干干净净的！就冲这个，给座金山我也不去！” 这意外的爆料更是激起了群情激愤和对林小满人品的肯定。
林小满认真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吐槽、抱怨甚至愤怒的咒骂，时不时点头，适时地添酒、下菜。
当气氛到了最热烈、也是最放松的时候，林小满再次站了起来。
餐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真诚的脸庞，眼神坦荡而灼热。
“大家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骂得好！骂得痛快！王胖子挖人，开高薪，许大愿，无非是看我们年轻，看我们遇到了困难，想趁火打劫，拆了我们这个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他故意用了对方贬低他们的词。
“没错！我们现在是难！开业延期，资金紧张，被人背后捅刀子！” 林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是！这个‘草台班子’，是我们一点一滴搭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张桌子，每一份菜单，都浸透了我们的心血和梦想！”
他指着墙上一幅尚未挂正的抽象画——那是美院毕业的设计师熬了几个通宵的杰作，画的是升腾的烟火气中，不同的人相聚举杯。
“我们想做的，不是另一个冷冰冰的‘四海宴’！我们要做的，是‘小满烟火’！是让大家累了一天，能进来舒舒服服吃口热乎的，像回家一样的地方！是让灶台的火，点亮心里那点暖和气儿的地方！”
他的话语朴素，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所有人内心压抑的情感。
“我知道，外面有人开高价。” 林小满的目光坦然地看向晓雯，也看向其他几个可能被接触过的核心成员，“我不能承诺你们立刻发财，不能给你们王胖子画的那种大饼。”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深沉有力。
“但是，我能承诺的，是和大家一起，把这个‘草台班子’，搭成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咱们自己的事业！一个能让我们挺直腰杆、做出让人竖大拇指的味道的地方！”
“今天这顿火锅，就是咱们的‘投名状’！愿意留下，跟我林小满一起扛过这阵风、把这‘小满烟火’真正点起来的，咱们就是一家人！锅里捞肉，有福同享！锅底熬油，有难同当！”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因为激动而微微晃动。
“愿意留下的，干了这杯！”
短暂的死寂！
下一秒！
“干！”
主厨老张第一个红着眼睛跳了起来，巨大的手掌把杯子拍得震天响，啤酒溅了他一身也毫不在意！
“妈的！老子跟定你了！管他王胖子李胖子！老子就认这个灶台！” 他的吼声带着浓重的乡音和滚烫的江湖气。
“干杯！林哥！我们跟你干！” 小李猛地站起，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留下！谁走谁孙子！” “就是！钱算什么？老子要的是痛快！” “对！干翻王胖子！”
群情激昂！
杯子被用力地碰撞在一起，酒液四溅，像迸发的热情和决心。
晓雯也站了起来，眼圈微微发红，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和坚定的笑容，她用力地和大家碰杯，声音清脆：“林哥，哪儿也不去！这里，才是我的‘大堂’！”
欢呼声、碰杯声、火锅翻滚的咕嘟声、椅子的挪动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强大的、充满生命力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小满烟火”的屋顶。
这简陋的、尚未开业的餐厅，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一个温暖沸腾的家。
林小满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信任、同仇敌忾的脸庞，看着火锅升腾起的滚滚白气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心中那口憋闷了许久的浊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滚烫的麻辣灼烧着舌尖，冰爽的啤酒冲刷着喉咙，而一种更滚烫、更坚韧的东西，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熊熊燃烧。
王胖子的高薪挖角，在这锅凝聚了人心和斗志的麻辣火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一个蹩脚的笑话。
堡垒，从内部被加固了。
这团烟火气，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