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的夜晚,与白日的锋锐肃杀截然不同。皎洁的月光洒落,给连绵的山峦和如剑的石峰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竹林发出的簌簌声响,更添几分幽深与神秘。
客院内,老刘早已鼾声如雷,抱着空了一半的酒坛睡得正沉,周身却隐隐有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气息,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叶盛在例行巡视后,已于隔壁房间静坐调息,温养剑意,与“蕴灵葫”的气息交融。青凌则在器室闭关未归,全力巩固新生的“诡变枪心”。
萧寒陵静坐榻上,《无垢观》心法运转数个周天,将白日里与凌霜子对答、重返旧地的种种心绪波澜尽数抚平,灵台一片澄澈明净。然而,他心中却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强烈——他需要再见一次那位紫竹林中的灰衣老者。
龙虎山之行,老刘身份的揭露,自身《义气诀》的应激,《弈心诀》与《无垢观》的运用,乃至对自身道路的坚持……这一切经历,都需要一个更高层面的视角来印证和点拨。他有一种直觉,那位看似平凡、却能与天地弈棋的老者,或许能给他指引。
他知道紫竹林是剑冢禁地,寻常弟子不得擅入。但此刻夜深人静,加之他身份特殊,那份探寻答案的渴望压倒了对规矩的顾虑。
心意既定,萧寒陵悄然起身,换上深色便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溜出客院。他凭借《弈心诀》的超强记忆与推演,避开巡夜弟子的路线,身形灵动地在山石与竹林间穿梭,朝着记忆中那片紫气氤氲的禁地潜行而去。
越靠近紫竹林,周围的空气越发静谧,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一股无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中,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这片地域本身所具有的规则之力。寻常弟子至此,恐怕会心生敬畏,不敢再前。但萧寒陵运转《无垢观》,心神守一,并未感到太多不适,反而觉得这片天地异常“干净”与“纯粹”。
终于,那片熟悉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紫晕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林入口并无任何阻拦,却自然形成一道界限,仿佛一步踏入,便是另一方天地。
萧寒陵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迈步而入。
竹影婆娑,月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竹林深处,那方寒潭依旧平静无波,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镶嵌在地上。潭边,那位灰衣老者,正背对着他,坐在那块熟悉的青石上,手持那根翠竹鱼竿,姿态与数月前离去时一模一样,仿佛时光在此地已然凝固。
萧寒陵正欲上前行礼开口,却见那灰衣老者头也未回,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却已先一步在竹林间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来了?比老朽预想的,倒是晚了几日。”
萧寒陵心中一震,随即释然。以老者的境界,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又怎能瞒过他的感知?他连忙上前,走到老者身侧,躬身深深一揖,语气恭敬:“晚辈萧寒陵,冒昧深夜打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恕罪。”
老者这才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澄澈如同婴儿般的脸庞。他打量了萧寒陵一番,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微微颔首:“嗯,龙虎山走一遭,心镜倒是磨得更亮了些。身上的麻烦气息,也重了几分。”他话语平淡,却一语道破了萧寒陵的经历与当前处境。
萧寒陵心中凛然,知道在老者面前无需隐瞒,便直言道:“前辈明鉴。晚辈此番经历颇多,心中疑惑更甚,尤其是关于自身所修功法……特来向前辈请教。”
老者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寒潭边另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坐吧。”
萧寒陵依言坐下,与老者并肩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幽暗,连月光似乎都无法深入,只能在水面泛起一层冷冷的清辉。
“疑惑何在?”老者目光依旧落在潭面上,随口问道。
萧寒陵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江南之行,尤其是《义气诀》在龙虎山危急关头自行护主、以及其后修炼时那种心意与力量微妙共鸣又隐隐躁动的感觉,详细描述了一番,最后问道:“晚辈深知此诀凶险,易引心魔,但亦觉其力量根源在于本心。不知前辈对此,有何见解?晚辈该如何驾驭这份力量,而不被其反噬?”
老者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盯着纹丝不动的鱼线,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老朽这鱼竿,为何在此潭中,纹丝不动?”
萧寒陵一愣,看向那根普通的翠竹鱼竿,以及那垂直没入水中的鱼线。他之前也好奇过,此刻仔细感知,却骇然发现,以他《弈心诀》的洞察力,竟完全感觉不到鱼线末端有任何东西!既无鱼饵,更无鱼儿咬钩的动静,那鱼竿就如同钉在了虚空之中,稳得不可思议!这绝非寻常垂钓!
“晚辈……不知。”萧寒陵老实回答。
老者淡淡道:“此潭非俗潭,竿非俗竿。鱼线所系,非是鱼饵,而是一缕‘道韵’,一丝‘规则’。故而,外力难动,心念难扰。”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萧寒陵,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那《义气诀》,化心念为力,其本质,亦是触及规则边缘。心念愈强,规则之力便愈显。然,心念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纯净之心,可御规则;杂念妄心,则必被规则反噬,此即‘心魔’之根源。”
“现在,”老者将手中的翠竹鱼竿,朝着萧寒陵的方向,轻轻递了过来,“把你那《义气诀》第三章的心法,在心中默运至极致,然后,试着……提起这鱼竿。”
萧寒陵心中剧震!老者不仅对《义气诀》知之甚深,竟连其具体章节都一清二楚!他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无垢观》全力运转守住灵台清明,随即依照老者所言,将《义气诀》第三章——那篇专门阐述如何将守护之念高度凝聚、化无形为有形屏障的法门,在心中飞速运转起来!
刹那间,一股磅礴、坚韧、充满守护意志的意念之力,自他心湖深处轰然升起!这股力量远比他在龙虎山仓促间调动的要精纯和强大数倍!他周身隐隐有乳白色的光晕流转,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就是现在!
萧寒陵目光一凝,将这股凝聚到极致的“义气”之力,灌注于双臂,伸手握向了那根看似轻飘飘的翠竹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