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
b市。中心医院。街心公园。下雨天。小男孩。棒棒糖。
这些关键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她记忆深处那把尘封已久的锁里，用力一拧——咔哒。
模糊的画面伴随着潮湿的雨汽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冲破时间的壁垒，汹涌地撞进脑海。
三年前。她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母亲生病在b市一家权威医院做手术。她请假前去陪护。那段时间压力巨大，身心俱疲。
那天下午，母亲刚做完一场大手术，还在昏迷中。医生说了很多凶险的可能性，她躲在楼梯间哭了一场，心情低落到极点。为了透口气，她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医院附近的街心公园。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天地间一片灰蒙。
就在公园的长椅边，她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周围行人匆匆，无人驻足。
或许是自身情绪低落，格外能共情那种无助和恐惧，乔曦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用自己的伞遮住小男孩，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小朋友，怎么了？和妈妈走散了吗？”
小男孩哭得打嗝，话都说不清，只是拼命点头。
乔曦从口袋里摸出原本想用来缓解焦虑但没心情吃的一根棒棒糖（草莓味），拆开包装纸，递到他面前：“乖，不哭哦，吃颗糖糖，姐姐陪你等妈妈，好不好？”
彩色的糖纸在灰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鲜艳。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糖，又看看她，迟疑地接了过去，塞进嘴里。
乔曦就那样蹲在雨中，举着伞，耐心地陪着小男孩，一边笨拙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安抚他，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焦急寻来的家长。
等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一位惊慌失措的年轻母亲终于找了过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喜极而泣，对着乔曦千恩万谢。
乔曦只是摇摇头，看着母子相拥的画面，心里酸涩又安慰。她把自己的伞塞给了那对母子，转身快步跑回了医院，浑身都快湿透了。
那只是一个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甚至因为当时母亲病情带来的焦虑和后续生活的忙碌，这段记忆早已被深埋，几乎从未再想起。
他怎么会知道？！
乔曦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驰，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你……你怎么会……那天……那个小男孩……”
她语无伦次，根本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
谢驰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眼底的震惊和逐渐清晰的回忆，他深邃的眼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尘埃落定，又像是掀起了更汹涌的波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那个小男孩，是我姐姐的儿子。那天，他刚在医院做完常规检查，我姐去取药，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我当时……就在附近。”谢驰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沉重的回忆里，“我找到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你蹲在那里，把糖递给他，哼着歌哄他……雨很大，你的蓝色裙子湿了大半，侧脸看起来很温柔……”
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落在那个灰暗的雨天，那个穿着湿漉漉蓝裙子的陌生女孩身上。
“我姐冲过去抱住孩子，情绪激动，等安抚好孩子再想找你道谢时，你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那把印着小猫图案的伞。”
谢驰的叙述平静，却带着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张力。
乔曦彻底呆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涩麻胀。
原来……那么早之前，他们就曾有过交集？
在那个她人生最低落、最无助的时刻，一个无心的善意举动，竟然被另一个人，以这种方式，铭记了三年？
所以……那些电脑里的文件夹……那些直播录屏……那些游戏里的“巧合”……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所以你……”乔曦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从那时候就开始……关注我？”
谢驰没有否认。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夜海，里面有偏执，有歉然，有痛苦，还有一种终于揭开冰山一角的、如释重负般的疲惫。
“我记住了你的伞，记住了你的侧脸，记住了你哼的那不成调的几个音符。”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淬了火，滚烫地砸在乔曦的心上，“后来，很偶然的，大概半年后，我在一个游戏直播平台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新人Up主。她操作很菜，说话却很有趣，偶尔会因为着急而爆粗口，但笑起来眼睛很亮。”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熟悉。鬼使神差地点了关注。”谢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后来，我听到了她某次直播时，无意识地哼起了那段熟悉的、不成调的旋律。”
“再后来……我发现了更多巧合。她提到过母亲在b市动过手术的时间，和她出现的时间吻合。她偶尔流露出的、不经意的温柔……像极了那个雨天。”
“我开始不可控制地收集一切关于她的信息。看她直播，录下她的视频，保存她所有的动态……像个变态一样。”他毫不避讳地用上了这个词，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自我厌弃，却又带着无法回头的偏执。
“我知道这很疯狂，很不正常。”谢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控制不了。那个雨天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那点微小的、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在那个对我来说同样黑暗煎熬的时期……”
他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但乔曦仿佛能感受到他话语背后那些未曾言明的、沉重的过往。
科技新贵，豪门之子……这些光鲜亮丽的标签背后，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和痛苦。那个雨天，对于失去侄子片刻的谢驰而言，恐怕同样是惊心动魄。
而她的无意之举，或许恰好成了他当时紧绷神经的一丝慰藉，甚至……执念。
“所以……”乔曦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哑，“你早就知道‘曦光微晓’就是我。你用小号接近我，和我打游戏，和我互怼了三年……然后，在我提出闪婚的时候……”
“顺水推舟。”谢驰接过了她的话，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是的。我知道这很卑劣，像是处心积虑的陷阱。但我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能真正靠近你，又不吓跑你的方式。”
“游戏里的互怼，至少能让你记住我。”他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而我……我也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感激，是执念，还是……其他。”
“那你确认了吗？”乔曦忍不住追问，心脏揪紧。
谢驰沉默了片刻，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确认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不仅仅是感激，也不仅仅是执念。乔曦，这三年，我看着你一点点成长，看着你欢笑吐槽，看着你偶尔低落又努力振作……我了解到的，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会哭会笑会骂人的你。”
“那个雨天的侧影，只是一个模糊的心动符号。而这三年，这个符号被填充了太多的细节和色彩，它变成了你。”
他的话语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乔曦彻底淹没。愤怒、恐惧、荒谬感依旧存在，但却被一种更庞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混乱所覆盖。
所以，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变态跟踪游戏，也不是豪门公子一时兴起的捉弄？
这是一个起源于意外、发酵于偏执、最终连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漫长而扭曲的暗恋？
她该相信吗？
相信这个把她骗婚、软禁、监视了她三年的男人，是因为某种扭曲的“爱”？
“所以……你对我……”乔曦的声音破碎不堪，“就是……因为那个雨天？”
“不全是。”谢驰回答得很快，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她，但在看到她下意识后退时，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眼神掠过一丝痛楚。
“那是一个开始，一个引子。但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你的，是这三年里，我所认识的那个完整的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乔曦，我知道我用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我吓到你了，伤害了你。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可以打我。”
“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不要否定我的感情。也不要……完全否定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那种可能性。”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交错。
乔曦靠在书架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大脑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乱糟糟的，理不出任何头绪。
恨他吗？恨。怕他吗？依然怕。
但与此同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掺杂着难以置信、一丝微弱同情、甚至还有一点点……荒谬动容的情绪，悄然滋生。
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强势冷漠的男人，内心竟然藏着这样一段偏执而孤注一掷的深情。而这深情的源头，竟然是她早已遗忘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匪夷所思的玩笑。
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谢驰没有再逼迫。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审判，像是一个交出了所有底牌的赌徒。
良久，乔曦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谢驰，”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我需要时间……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需要空间，来消化这个过于冲击的真相。来分辨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情感，有多少是他偏执的幻想。来想清楚，她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感情，和这个让她恐惧又……无法再简单定义为“变态”的男人。
谢驰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小心翼翼的希冀。
“好。”他哑声应道，向后退开一步，为她让出空间，“我等你。无论多久。”
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乔曦，不要想着离开。这件事，没有余地。”
爱也好，执念也罢，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绝不会放手。
乔曦看着他那双瞬间又恢复掌控和偏执的眼睛，刚刚升起的一丝混乱的动容瞬间又被压了下去。
真相或许有了解释，但困局，远未结束。
谢驰那句“不要想着离开。这件事，没有余地。”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乔曦内心刚刚因那个“雨天故事”而生出的、一丝微弱的混乱波澜。
看，这就是谢驰。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他的动机是卑劣还是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深情，其内核始终是偏执的、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掌控。
他给了她一个解释，却并未给她真正的选择权。
乔曦眼底刚刚松动些微的冰雪再次凝结。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谢驰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震惊、混乱、一丝残余的恐惧，以及清晰的、冰冷的距离感。
然后，她绕开他，沉默地走出了书房。
这一次，谢驰没有再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下颌线绷得极紧，眸色沉郁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乔曦没有回主卧，而是去了次卧旁边那个小小的阳光房。那里有藤椅和小茶几，算是这栋压抑房子里唯一让她觉得稍微透气的地方。
她蜷缩在藤椅里，抱着膝盖，看着窗外依旧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一片混乱的荒芜。
谢驰的话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雨天的公园。
哭泣的小男孩。
棒棒糖。
三年的关注。
扭曲的接近。
这一切听起来如此荒谬，却又奇异地解释了很多疑点。为什么他游戏里那么了解她，为什么他电脑里有那些文件，为什么他会在她提出那个疯狂的闪婚建议时，毫不犹豫地答应。
是因为……他早就蓄谋已久。
恨他吗？
当然恨。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算计，恨他的软禁和掌控。
但除了恨，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滋生。一种对那份沉重到扭曲的情感的……无措，甚至是一丝微乎其微的……怜悯？
他像是一个行走在深渊边缘的人，抓住了三年前那一点微弱的星光，就偏执地不肯放手，甚至不惜用尽各种极端的手段，也要将星光囚禁在自己身边。
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剧。
而她，就是那点无辜的、被卷入这场偏执风暴的星光。
接下来几天，别墅里的气氛依旧紧绷，但似乎又有某种微妙的变化。
谢驰不再试图强迫她交谈或互动，他给了她所要求的“空间”。他依旧每天回家，亲自下厨，但会让林助理将饭菜送到阳光房或者她的房间门口。他不再限制她在别墅内的活动，甚至恢复了她房间电脑的部分网络访问权限（虽然仍是高度监控状态），允许她看一些新闻和视频，但社交和通讯功能依然被严格封锁。
这是一种怀柔政策，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观察意味的退让。
他在等她“静一静”的结果。
乔曦依旧大部分时间沉默。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绝食或彻底封闭自己。她会吃他做的饭，会在阳光房待很久，偶尔也会在自己的电脑上看看电影或玩一些不需要联网的单机游戏。
她需要维持基本的体力和精神，才能思考，才能等待或许存在的转机。
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
观察谢驰，观察这栋房子的运作规律，观察那些监控的死角（如果存在的话）。
她注意到，谢驰的书房，那个藏着所有秘密的房间，似乎并不经常上锁。也许是他自信于别墅的整体监控和安保，也许是他潜意识里，并不完全防备她再次进入那个“真相”的源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需要再次确认。
确认谢驰电脑里那些东西。
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是为了判断——判断他所说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是偏执的幻想。那些被精心收集的片段，是被如何解读和看待的？
这关乎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份令人窒息的关系。
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
林助理送来一份紧急文件需要谢驰立刻处理签字。谢驰接过文件，似乎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阳光房里看书的乔曦，最终还是转身快步走向书房，并没有锁门。
乔曦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放下书，深吸一口气，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阳光房，走向书房。
房门果然虚掩着。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交织在一起。
轻轻推开门，书房里空无一人。他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书桌上，处于休眠状态。
乔曦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关死。
她走到书桌前，唤醒电脑。屏幕亮起，再次出现密码输入界面。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输入了那个日期——三年前，他们在游戏里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密码正确！】
桌面再次显现。那个标注着“.”的加密文件夹，依旧在那里。
乔曦的手心全是汗。她点开文件夹，这一次，她没有漫无目的地乱看，而是直接点开了那个命名为《her》的子文件夹。
里面不再是零散的录屏或截图，而是一个个用日期和简单关键词命名的文档文件。
她随机点开了一个最近的文档。
里面竟然不是视频或图片，而是……文字。
像是一种日记，或者说，观察笔记。
「2023.10.26。她今天直播时状态很好，连胜。和粉丝互动时笑得很开心。但中途似乎接到一个电话，回来后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是家里的事？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找不到立场。」
「2023.11.03。游戏里又和她吵架了。因为她走位失误害死了我。其实没那么生气，甚至觉得她气鼓鼓反驳的样子有点……可爱？但我好像只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可笑。」
「2023.11.15。她更新了视频，吐槽新版本英雄削弱。剪辑很有意思，弹幕都在夸她有创意。确实。她总是能在看似普通的事情里找到乐趣。像个小太阳。」
「2023.12.01。母亲又提起联姻的事。烦。如果对象是她……不，她不一样。她不会喜欢这种安排。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吧。」
乔曦飞快地浏览着，心脏越跳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些文字，平静甚至略带自嘲，记录着她的点点滴滴，也记录着谢驰自己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笨拙而隐晦的情感。
她又点开了更早的一些文档。
时间越早，文字里的不确定性和自我挣扎越明显。
「2022.08.14。又看了一遍她第一次直播的录屏。很青涩，但眼睛很亮。确认了，哼的就是那首调子。真的是她。我该怎么办？」
「2022.01.09。搜集了她所有社交平台的动态。她似乎过得很简单，很快乐。我的关注对她而言，是不是一种打扰？」
「2021.05.21。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的动态？像个偷窥狂。谢驰，你真是疯了。」
再往前……她看到了一个命名为「origin」的文档。
点开，里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记录的正是三年前，那个雨天。
「2020.11.07。b市，中心医院外公园，雨。蓝色裙子。棒棒糖。哼着不成调的歌安抚小哲（侄子）。侧脸温柔。找不到她了。只留下一把伞。（伞已保管）」
文字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冰冷，像是某种客观记录。
但乔曦却能从这冰冷的文字背后，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情感冲击。仿佛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当时看似平静，却激起了持续三年、乃至更久的涟漪。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另一个标注着《Audio》的子文件夹。里面是那些他剪辑过的、她骂他的音频片段。
她随手点开一个。
耳机里立刻传出自己气急败坏的声音：“谢驰你个王八蛋！会不会玩啊！卖我卖得这么熟练！！”
紧接着，音频并没有结束，后面竟然还跟着一段短暂的、被刻意降噪处理过的环境音，然后是一声极轻极低、几乎听不见的……男人的低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和纵容？
乔曦猛地摘掉耳机，像是被烫到一样。
所以，他收集这些，并不是为了某种变态的受虐倾向，而是因为……喜欢？喜欢她充满活力的、哪怕是骂他的样子？
这一切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她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无力。
谢驰没有说谎。
他那扭曲、偏执的行为背后，的确包裹着一份真实而炽热的情感。一份持续了三年，默默生长，最终变得无法控制的情感。
但这并没有让乔曦感到轻松或感动，反而让她觉得更加沉重和……恐惧。
被这样一份沉重、偏执、带着强烈掌控欲的感情缠上，她真的有能力承受和回应吗？
“看够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了然。
乔曦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
谢驰不知何时回来了，正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生气，没有愤怒，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在这里，会看到这一切。
他一步步走进来，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打开的文档。
“现在，”他看着她，声音沙哑，“你相信了吗？”
乔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相信什么？相信他爱她？还是相信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偏执狂？
谢驰弯下腰，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困在书桌和他的身体之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容她逃避。
“乔曦，我知道我很混蛋，用的方法极端又卑劣。我给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恐惧。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但我只求你一件事。”
“试着……重新认识我。”
“不是作为‘x’，不是作为骗婚的混蛋，也不是作为监视你的偏执狂。”
“而是作为……谢驰。一个……爱了你很久，却用错了方式的男人。”
他的眼神里，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强势，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掷的恳求，以及深藏其下的、不容错辨的深情。
乔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麻胀，疼痛，还有一种让她无所适从的慌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英俊，疲惫，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认真。
恨意依旧在。
恐惧未曾消。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该怎么办？
乔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聋她的耳朵。谢驰的目光像最炽热的探照灯，将她钉在原地，无处遁形。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偏执、痛苦、歉疚和近乎卑微的恳求的复杂情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书桌上，电脑屏幕依旧亮着，那些记载着他三年隐秘心事的文档，像无声的证词，摊开在他们之间。
相信他吗？
相信这份起源于一个雨天、发酵于虚拟世界、最终用最极端方式照进现实的感情？
乔曦的嘴唇颤抖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游戏里互喷的毒舌，民政局门口他惊艳的亮相，婚后互怼的日常，他毒舌下的细微照顾，母亲突袭时他默契的维护，父亲病重时他不动声色的支撑，那个雨夜笨拙却温暖的怀抱，以及……那些电脑里冰冷文字下滚烫的注视。
恨意和恐惧是真的。
但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暖和此刻他眼中破碎的真诚，似乎也是真的。
这份感情沉重、扭曲，甚至可怕，但它……似乎是真实的。
她无法立刻原谅，无法立刻接受，甚至无法完全理解。
但或许……她可以尝试不再一味地恐惧和抗拒？
良久，就在谢驰眼中的希冀几乎要熄灭，被更深沉的黯色覆盖时，乔曦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响起。
“好。”
谢驰的瞳孔猛地一缩，撑在扶手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微显，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需要时间。”乔曦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很长的时间。我需要……重新认识你。而你……”
她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残存的恐惧，却也多了一丝坚定的要求：“你必须学会……用正常的方式。尊重我，信任我。不能再监视我，限制我。否则，无论有没有那份协议，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我说到做到。”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在这场失衡的关系中，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谢驰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这一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有巨大的 relief（解脱），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郑重的承诺。
他缓缓直起身，向后退开一步，为她留出了安全的距离。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乔曦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走到旁边的保险柜前，操作了几下，打开柜门，将电脑放了进去，然后，咔嚓一声，锁上了。
“钥匙和密码，只有我知道。”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从现在起，不会有任何监视，不会有任何限制。你是自由的，在这个家里，以及……在任何地方。林助理和保镖会撤走。你可以随时出门，见任何朋友，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言九鼎的分量。
“我会学着……用你希望的方式，对待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艰涩的温柔，和近乎笨拙的真诚，“虽然我可能……做得不够好。但我会学。”
乔曦看着那个被锁进保险柜的电脑，仿佛也看着他将自己那份偏执的、不见天日的爱恋，暂时地、郑重地封存了起来。而他给出的承诺，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空间和自由。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我……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她需要独自消化这一切。
“好。”谢驰立刻点头，“晚餐想吃什么？我……我可以叫外卖，或者，如果你不介意，我继续做？”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试探。
“……你做吧。”乔曦低声说，绕过他，走出了书房。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无力。
……
日子，仿佛真的开始发生变化。
林助理和那些无形的“眼睛”真的消失了。别墅里的佣人似乎也得到了新的指示，对她更加尊重，不再带有那种监视般的警惕。
谢驰开始每天去公司上班，但会准时回家。他依旧承包了晚餐，厨艺甚至还在进步。他不再试图没话找话，但会在她看游戏视频时，偶尔从专业角度（抛开毒舌）点评几句，或者在看到她蹙眉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他努力地、笨拙地，践行着他的承诺——重新追求她，用“正常”的方式。
乔曦开始尝试着走出别墅。第一次独自去小区散步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回头，怀疑谢驰是不是在某个角落看着她。但几次下来，她确认了，他是真的给了她自由。
她尝试着用新手机联系了数据喵。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数据喵在那头大呼小叫：“曦光！你吓死我了！那天收到你那条断掉的消息，我差点报警！后来论坛又维护，联系不上你！你没事吧？！那个谢驰没把你怎么样吧？！”
听着好友关切焦急的声音，乔曦眼眶有些发热：“没事了喵，一场……误会而已。已经解决了。”
她含糊地带过了那些惊心动魄，只说自己和谢驰因为一些隐私问题发生了激烈争吵，现在已经说开了。
数据喵将信将疑，但听她语气平静，也不再追问，只是嘱咐她有事一定要说。
乔曦没有告诉父母详情，只说和谢驰和好了，让他们不用担心。乔母再三确认谢驰没有再“欺负”她，才稍稍安心。
生活似乎正在一步步回归正轨，甚至比“闪婚”之初更像正常的“婚后生活”。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那份可笑的婚前协议，还有那三年隐秘的过往，那些伤害和恐惧，以及那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爱”。
乔曦依旧和谢驰分房睡。她无法接受更进一步的亲密。
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不多，常常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他激怒，但也不会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她像是在履行一个观察员的职责，冷静地、客观地，评估着这个叫“谢驰”的男人，评估着这份扭曲感情的未来可能性。
谢驰显然感受到了这种距离。他眼底偶尔会掠过挫败和急切，但每次都被他强行压下，继续扮演着一个耐心、可靠、甚至有些“居家”的丈夫角色。
他知道，他必须等待。用时间和行动，去慢慢磨掉她心中的芥蒂。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
乔曦之前合作过的一个游戏厂商举办线下玩家见面会，邀请她作为特邀Up主出席。这是一个很好的复出机会，也能让她重新接触外界。
她有些犹豫。毕竟她“隐退”了一段时间，而且……她不确定谢驰会不会同意。
当她拿着邀请函，有些迟疑地告诉谢驰时，他正在厨房切水果。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语气平静：“想去就去。什么时候？我送你。”
“不用你送！”乔曦下意识地拒绝，“我自己可以去。”
谢驰放下水果刀，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认真：“乔曦，我说过，你是自由的。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我送你，只是出于……丈夫的职责，或者说，我想送你。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让司机送你去。但请注意安全，结束后告诉我，我去接你。”
他的态度坦诚而尊重，给了她选择的空间。
乔曦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谢谢。”
见面会那天，谢驰亲自开车送她到会场门口。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少了些商场的冷厉，多了几分温和。
“去吧。”他帮她解开安全带，语气自然，“玩得开心。”
乔曦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我走了。”
见面会很成功。粉丝们很热情，见到她都很开心。重新站在镜头前，和玩家互动，聊着熟悉的游戏，乔曦感觉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活动结束后，她心情很好，和几个相熟的Up主又聊了一会儿才走出会场。
刚出门，就看到谢驰的车还停在原处。他靠在车边，低着头看手机，侧脸在傍晚的夕阳下显得轮廓分明，引得路过的几个女孩频频回头。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位置，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安静了。他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她，目光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乔曦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结束了？”他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拎着的礼品袋，“累不累？”
“还好。”乔曦低下头，感觉脸颊有点发热。
“那就好。”谢驰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明显比出门时轻松许多的神情，眼底也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家？”
“嗯。”
两人并肩走向车子。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车上，乔曦难得主动地聊起了见面会上的趣事。谢驰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回应几句，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和平静。
等红灯时，谢驰忽然开口：“下周末，我爸妈家有个家庭聚会，我姐和小哲也会回来。你……愿意一起去吗？”
乔曦的心微微一紧。家庭聚会？还要见到他姐姐和那个……因为她一根棒棒糖而引发这一切的小侄子？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侧过头，看到谢驰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时，那个“不”字，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了电脑里那些文字，想起了那个雨天，想起了他笨拙的转变和小心翼翼的靠近。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去了解他、了解这段关系根源的机会？
她沉默了很久久。
久到绿灯亮起，谢驰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准备发动车子。
“好。”乔曦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起，“我去。”
谢驰猛地转过头看她，眼底瞬间迸发出的光彩，比窗外的夕阳还要耀眼。
【阶段性结局】
家庭聚会那天，天气很好。
谢家老宅比上次来时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些温馨热闹。谢驰的姐姐谢婉是个温柔知性的女人，拉着乔曦的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谢驰显然已经将“相认”的事告诉了家人），那个叫小哲的男孩已经长高了不少，活泼可爱，围着乔曦“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早已不记得那个雨天的插曲。
谢父谢母的态度也亲切了许多，似乎真的将她当成了家人。
乔曦看着这一切，看着谢驰在一旁和姐夫聊天，偶尔看向她时，眼神里带着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她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复杂的情绪在慢慢沉淀。
恨意或许不会轻易消失，恐惧的阴影也许仍在。
但与此同时，一种新的可能性，如同初春的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正在慢慢滋生。
离开谢家老宅时，夜幕已经降临。
车上，小哲玩累了，靠在妈妈怀里睡着了。车内很安静。
谢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乔曦一眼。她正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侧脸宁静。
“今天……谢谢你。”谢驰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乔曦回过头，看向他。
“谢谢你愿意来。”他补充道，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耳根却似乎有些微微发红。
乔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重新看向窗外。
也许，给这个走错了路、用错了方式的“死对头”一个机会，也并不全是坏事？
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回家的路，灯光温暖，夜色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