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惊变:黑暗中的刀光
又到了江夜咨询的日子。
下午,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雷雨即将来临。咨询室里的光线变得昏暗,温晴提前打开了台灯。
江准时到来。他今天似乎格外沉默,甚至比最初几次咨询时更加封闭。他坐在那里,眼神低垂,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低气压。温晴尝试了几次引导,他都反应寥寥。
“今天好像状态不太好?”温晴关切地问。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沉闷。
“愿意说说是什么在困扰你吗?或者,我们今天就安静地坐一会儿?”
江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抬手,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抵抗剧烈的头痛。
温晴心中担忧更甚。她想起他上次情绪失控的样子,谨慎地观察着他,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咨询时间快要结束时,江夜忽然抬起头,看着温晴,眼神极其复杂,似乎挣扎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哑声道:“……温医生,最近……下班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这话没头没尾,让温晴一愣。这已经明显超出了来访者对咨询师的普通关心范畴。
“为什么这么说?”温晴下意识地问。
江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极其艰难,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天气不好。”
这个理由显然很牵强。温晴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还想再问什么,但结束的提示音已经响了。
江夜像是被铃声惊醒,立刻站起身,几乎是仓促地就要离开。
“江夜!”温晴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在门口,背影僵硬。
“你……”温晴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最终只是说,“你也注意安全。”
江夜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温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江夜的身影很快出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停留,而是脚步极快地走向街角,迅速消失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那辆车很快驶离,汇入车流。
温晴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快。江夜刚才的话和表现都太反常了。那种强烈的、压抑的紧张感,不像仅仅源于内心的创伤,更像是对某种外部威胁的预警。
“注意安全”?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者,预感到了什么?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和恶劣的天气,温晴那天下午决定提前结束工作。送走最后一位来访者后,她整理好办公室,关了灯,锁好门,准备离开。
心理援助中心所在的这栋办公楼有些年头了,位置不算特别繁华,到了晚上,附近的行人会少很多。地下停车场的光线也有些昏暗。
温晴走向自己的车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她。她加快了脚步,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停放的车辆,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她暗自嘲笑自己是不是被江夜那没头没脑的话影响了,变得疑神疑鬼。
走到自己的小车旁,她拿出车钥匙,正准备解锁。
突然!
旁边一辆越野车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一个黑影!那人动作极快,一把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后拖拽!
温晴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拼命挣扎,但对方的力量太大了,捂着她嘴的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烟味和汗味,让她几乎窒息。她发不出任何呼救声,只能徒劳地用脚蹬地,手指胡乱地抓挠着那只铁钳般的手臂。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别动!贱人!再动弄死你!”一个压低的、充满戾气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上,让她一阵毛骨悚然。
他要干什么?抢劫?绑架?还是……
巨大的惊恐让她浑身发软。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另一道更快的、如同猎豹般的黑影从停车场立柱后方疾冲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呜——”一声闷响,是拳头重重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箍着温晴的力量猛地一松!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温晴趁机挣脱开来,踉跄着向前扑倒,惊恐地回头看去。
只见江夜不知何时出现,已经和那个袭击她的男人缠斗在一起!他的动作迅猛、狠戾、干净利落,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格斗技巧,每一招都直奔要害,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与他在咨询室里那个沉默、疲惫、甚至有些脆弱的形象判若两人!
袭击者显然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如此厉害,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但那人显然也是个亡命之徒,反应过来后,狞笑一声,竟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妈的!找死!”
刀光划破停车场昏暗的空气,带着致命的威胁向江夜刺去!
温晴吓得失声惊呼:“小心!”
江夜眼神冰冷,侧身闪避,动作快得惊人,同时精准地擒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匕首应声落地!
但那人极其凶悍,另一只手竟然又摸出了一把更小的刀片,猛地划向江夜!江夜躲闪不及,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深色的衣袖!
温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夜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里的狠戾和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受伤反而激起了他更猛烈的攻击性,他一个利落的绊摔将对方放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对方的背心,将他的手臂反剪到极致,彻底制服了对方。整个打斗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直到这时,停车场远处才传来保安闻声赶来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江夜死死压着挣扎咒骂的袭击者,抬起头,看向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温晴。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未褪去的凶狠和凌厉,呼吸因为打斗而急促,额角有汗珠滑落,混合着手臂上淌下的血,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温晴苍白惊恐的脸时,那眼中的凌厉迅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无法承载的后怕和担忧。
保安跑了过来,试图接手那个被制服的袭击者。
江夜却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确认对方被保安彻底控制住后,才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温晴面前,蹲下身。
“温晴!”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和喘息而沙哑不堪,“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啊?”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她,想要碰触她确认她的安全,又怕唐突了她,那只沾着血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温惊魂未定,看着他流着血的手臂,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焦虑和恐慌,看着他因为打斗而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看到她哭,江夜显得更加慌乱无措。“别哭……没事了……安全了……”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那笨拙的样子,完全无法和刚才那个凶狠利落的格斗高手联系起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
江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不再犹豫,伸出那双沾着血和汗、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瑟瑟发抖、泪眼朦胧的温晴,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剧烈的心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难以言喻的力量感。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本能反应,一种确认对方安然无恙的急切需要,一种强大保护者终于放下心防后流露出的后怕。
温晴的脸颊贴着他被汗水和雨水微微浸湿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与她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干净的皂角味、淡淡的烟草味,以及铁锈般的血腥,奇异地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无比真实的、活生生的触感。
刚才极致的恐惧,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奇迹般地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安全感,以及汹涌澎湃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害怕,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震惊、感激、困惑,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悸动。
江夜就这样抱着她,手臂环得很紧,却又小心地避开了她可能受伤的地方。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渐渐平复,但身体的微颤却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他在害怕。这个刚刚徒手制服持凶歹徒的男人,在害怕。
“没事了……别怕……我在。”他一遍遍地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警察很快赶到,迅速控制了现场。袭击者被铐上手铐,押上警车。他经过时,阴狠的目光死死盯了江夜和温晴一眼,嘴角甚至还咧开一个挑衅的弧度,被警察厉声呵斥着推走了。
温晴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江夜敏锐地察觉到了,将她护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回望过去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压迫感,直到那人被彻底塞进警车。
“江哥?真是你!”一个年轻的警察处理完现场,惊讶地走过来,看着江夜,又看看他怀里的温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探究,“你没事吧?这手……”
江夜这才仿佛从那种极致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温晴,而周围都是曾经的同事和下属。他身体微微一僵,手臂缓缓松开,但依旧虚虚地护在温晴身侧,仿佛她还是随时可能碎裂的珍宝。
“没事,皮外伤。”江夜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但沙哑依旧,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眉头都没皱一下,“小陈,麻烦你们了。”
“这话说的,江哥,你这就见外了。”叫小陈的警察连忙摆手,又关切地看向温晴,“这位女士是……?没受伤吧?需要叫救护车吗?”
温晴此刻已经稍微镇定下来,但脸色依旧苍白,她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没事,谢谢你们及时赶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夜流血的手臂,“但他的伤……”
“真没事。”江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一会儿包扎一下就好。”
现场需要做笔录。温晴作为当事人,被一位女警温和地引导到一边询问情况。她尽可能清晰地描述了被袭击的经过,但思绪还是有些混乱,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江夜。
他站在那里,微微侧着身,让赶来的医护人员处理手臂上的伤口。消毒水碰到伤口时,他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依旧站得笔直,回答着其他警察的问题,语气冷静、条理清晰,完全回到了那个专业刑警的状态。
只是他的视线,总会时不时地、快速地扫过温晴所在的方向,确认她的状态。
做完笔录,现场基本处理完毕。带队的老警官走过来,拍了拍江夜的肩膀,表情严肃:“江夜,今天多亏你了。这家伙是个硬茬子,身上背着事儿,没想到跑这儿来撒野了。回头案子详情我再跟你通个气。”
他又看向温晴,语气缓和了些:“温医生是吧?受惊了。放心,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最近自己多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们。”
温晴点头道谢。
警察和救护人员陆续离开,空旷的停车场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潮湿的空气带着凉意袭来,温晴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江夜立刻注意到了,他脱下自己那件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的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披在了温晴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将寒意隔绝在外。
“谢谢。”温晴低声道,拢紧了外套。
“我送你回去。”江夜的语气不容拒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坚持。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好,白色的纱布透出一点殷红。
“你的手……”
“不碍事,开车没问题。”他走向那辆之前温晴在窗口见过的黑色轿车,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温晴没有拒绝。经历了刚才那样的事情,她确实不敢一个人待着,更不敢自己开车。
车内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淡淡的烟草味和车载香薰的味道。气氛有些沉默。温晴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江夜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有力,手背上的旧疤和刚刚因为打斗留下的新擦伤格外显眼。就是这双手,刚才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制服了歹徒,又以一种极致温柔的小心拥抱了她。
她的心绪依旧纷乱如麻。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夜晚的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你怎么会在那里?”温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离开咨询室才没多久,怎么会那么恰好地出现在停车场?
江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
“嗯。”他似乎不太擅长解释,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有些艰涩,“今天……状态不对。跟你说那些话之后……更觉得不安。就在楼下……等了会儿。”
他说得含糊其辞,但温晴听懂了。他因为自己白天的异常表现和那句没头没尾的“注意安全”而感到不安,所以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在楼下守着,直到看到她下班,跟进了停车场,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如果不是他这份“不放心”……
温晴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感激再次涌上心头。
“谢谢你,江夜。”她看向他,声音真诚而哽咽,“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不会。”江夜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力量。温晴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热流涌过四肢百骸。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最初的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的张力。他们之间那道泾渭分明的职业界限,在经历了生死瞬间和那个拥抱之后,似乎变得模糊不清,摇摇欲坠。
车子开到温晴家楼下。
“我送你上去。”江夜熄了火,准备解安全带。
“不用了,”温晴连忙说,“你已经包扎好了,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上去就好。”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而且,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
江夜看着她,眼神深邃,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真的没问题。
“真的没事了。”温晴努力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我家楼道很安全,有门禁。”
江夜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那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他中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原本想说的是别的。
“……好。”温晴解开安全带,脱下他的外套,递还给他,“谢谢你的外套。”
他接过去,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般,迅速分开了。
温晴脸颊有些发烫,匆匆说了声“再见”和“路上小心”,便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跑进了单元楼。
直到确认她楼上的灯光亮起,收到她报平安的简短信息后,黑色的轿车才缓缓驶离。
温晴靠在门后,心跳依然很快。今晚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冰冷的刀光、凶狠的歹徒、江夜如同天降神兵般的身影、凌厉的身手、飞溅的鲜血、那个充满力量和保护欲的拥抱、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还有车上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每一种感官记忆都无比清晰,冲击着她的认知。
那个在咨询室里沉默寡言、被创伤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男人,和今晚这个凶狠强悍、充满爆发性保护力量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而他对自己……那份超乎寻常的关心和守护,仅仅是因为他是前刑警,负有责任感,还是因为……别的?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冷静地分析。心理咨询师的专业面具在生死关头和强烈的情感冲击下,碎裂了一地。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受到惊吓、被一个复杂而充满危险魅力的男人救下的普通女人。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而另一边,江夜开着车,却没有立刻回家。他将车停在路边,看着副驾驶座位上那件沾染了温晴淡淡香气和他自己血迹的外套,眼神晦暗不明。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纱布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疼痛感清晰地传来,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真实活着的证明。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温晴惊恐苍白的脸,是她流泪的样子,是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脆弱感。
差一点……就差一点……
如果他晚到一步,如果他反应慢一点……
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后怕再次席卷了他,比刚才战斗时更加猛烈。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汽车喇叭发出刺耳的一声鸣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他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起伏。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和后怕都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绝。
那个袭击者,他认得。是那个一年前导致他队友牺牲、让他陷入无尽痛苦和自责的犯罪团伙中的一员,一个手段残忍、睚眦必报的亡命之徒。
这个人出狱了,或者逃脱了?并且找到了他,甚至可能查到了与他有联系的温晴。
今天这场袭击,绝不是简单的随机犯罪。是冲着他来的。温晴是被他连累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让她陷入任何危险。
他必须做点什么。
黑暗的世界里,那缕他小心翼翼靠近、试图汲取温暖的光,因为他而差点熄灭。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是浸透了寒冰。
“老张,是我,江夜。帮我查个人……对,就是那个杂碎……他今天动了我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
江夜的眼神在车窗外霓虹的映照下,明灭不定。
“另外,帮我约一下纪委的王书记……有些情况,是时候该反映了。”
他挂断电话,目光投向温晴家亮着灯的那个窗口,眼神复杂无比,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和不舍。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有些战争,必须由他独自去面对,才能守护住那片不该被阴影沾染的光明。
他黑暗世界里的唯一的光,他宁愿自己永堕深渊,也绝不能让她熄灭。
(八) 余波:靠近的光与影
第二天,温晴请了假。经历那样的事情,她需要时间平复心绪。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手机一有动静就立刻拿起来看,但那个熟悉的号码始终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她点开和江夜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昨晚她到家后那条报平安的信息,他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又觉得自己这种期待毫无道理。他是她的来访者,仅此而已……吗?
那个拥抱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肩头。
下午,她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通知她袭击者已经被正式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让她放心。电话里,那位警官语气有些迟疑地提了一句:“温医生,这个案子……可能比普通的袭击案要复杂一点,涉及到江警官之前经办的一个旧案。江警官他……嗯,总之你自己最近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什么异常及时联系我们。”
旧案?温晴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那场袭击并非偶然。是因为江夜。
傍晚时分,门铃响了。温晴透过猫眼一看,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是江夜。
他站在门外,换了一件干净的深色衬衫,手臂上的纱布换成了更小的一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寂,只是那沉寂之下,似乎涌动着更多难以分辨的情绪。
温晴打开门。
“我……来看看你。”江夜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快速地从她脸上扫过,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还好吗?”
“我没事了,快请进。”温晴让开身。
江夜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和一些营养品,动作显得有些局促和生硬,与他昨天在停车场那种凌厉强悍的气场截然不同。
“不用这么客气的。”温晴连忙说。
“应该的。”他把东西放在桌上,站在客厅中间,有些手足无措,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个空间里充满了温晴的生活气息,温馨而柔软,与他那个冷清硬朗的世界格格不入。
“坐吧,我给你倒杯水。”温晴努力让气氛自然一些。
“不用麻烦。”他嘴上说着,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姿依旧挺拔,但背脊显得有些僵硬。
温晴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你的手……还疼吗?”温晴找着话题,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
“小伤。”江夜下意识地把手臂往回收了收,似乎不想让她看到。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温晴道。
江夜抿了抿唇,垂下目光,看着桌上的水杯,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对不起,温医生。”
温晴一愣:“为什么道歉?”
“昨天的事,是因我而起。”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自责,“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因为和我接触,才被卷入危险。这是我的责任,我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沉重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温晴看着他那副仿佛背负着全世界的沉重模样,心里那点微妙的别扭和失落忽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细密密的酸楚和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江夜。”她柔声道,“错的是实施犯罪的人,不是你。你不要把别人的罪责扛到自己身上。”
这话她作为心理咨询师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带着更真切的个人情感。
江夜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但源头在我。如果我当初……”他的话没有说完,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自我谴责的沉默。
温晴知道,那个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她换了个方式:“那你呢?你还好吗?昨天……之后?”
她问的是他动手制服歹徒,以及之后情绪波动的情况。这对于一个有ptSd症状、尤其是可能涉及暴力创伤的人来说,很可能是一次巨大的触发。
江夜显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才说:“还好。当时……没想那么多。”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保护她。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温晴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
她的脸颊微微发热。
“后来呢?回去之后,睡眠怎么样?有没有……”温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专业。
“做了噩梦。”江夜回答得很直接,他似乎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但……和以前不一样。”
“不一样?”
“嗯。”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深沉,“以前……梦里只有黑暗、血、还有……失去。昨晚……后来……”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后来,有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温晴的心上。
有光?
是什么光?是停车场冰冷的灯光?还是……?
她不敢深想下去,心跳得厉害。
“那就好……”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说明……说明你在好转,江夜。你的大脑开始在创伤记忆里整合进安全的、积极的元素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起了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术语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江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变得更加清晰。
又坐了一会儿,江夜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温晴,语气异常郑重:“温医生,接下来的咨询……我可能需要暂停一段时间。”
温晴的心猛地一沉:“为什么?”
“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江夜避开了她的目光,“而且,在我确保彻底安全之前,我不应该再出现在你身边。这会给你带来危险。”
他的理由无可指摘,甚至充满了为她着想的考量。但温晴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决绝的、仿佛要彻底割裂什么的意味。
“江夜,从专业角度,我不建议你现在突然中断咨询,尤其是在经历了……”
“我知道。”江夜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但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温晴心脏揪紧。有愧疚,有不舍,有挣扎,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然后,他拉开门,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温晴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江夜要去做的“私事”,绝对和他过去的创伤有关,和他所说的“确保彻底安全”有关。
他要做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心和焦虑。
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关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滑去。
而她已经,无法自拔地涉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