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过墙头,我正要抬脚,胸口的吊坠猛地一沉,像被谁攥住了心口。
我刹住。
不是错觉。那股从北边来的震动,刚才还隔着山脊,现在贴着地皮爬过来了,像蛇贴着脚踝往上窜。
我贴回墙根,手指压住吊坠。它烫得不像刚才那种温热,是烧铁贴肉的刺痛。我咬牙没叫出声,只把袖口往下拽了拽,遮住手腕——那里有道旧疤,三年前在废市被妖火燎的,现在正发麻,像是要裂开。
书阁的檐铃又响了一下。
不是风。
有人在里头走动。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压着砖缝,像是故意踩在警铃的间隙里。
我屏住呼吸,慢慢抽出半步,斜身贴到侧柱后。月光切在门槛上,照出一道斜影——靴尖黑铁包头,纹路是阴火帮的蛇首图腾。
司徒烈没走。
他刚才那句“你不怕?”不是问话,是钩子。他在等我松劲,等我回头确认他走了,再从背后咬上来。
我攥紧袖里的草灰。那点灰被我捏成了团,边缘硌着掌心。刚才画的剑形还在脑子里,可现在顾不上了。我得判断他是想抓我,还是直接灭口。
门缝里漏出一点光,青灰色,晃。
噬魂灯亮了。
我没动。只要我不进,警铃不响,执事堂就不会来。可他也出不来——静音结界还在,他若强行破门,整座阁楼都会震动。
他不急。
灯焰慢慢移向高窗,照在地板上那点黑灰上。我画的剑形,被风吹散了一角,可轮廓还在。
灯焰停住了。
接着,它突然一抖,像被什么吸住,猛地朝那点灰扑过去。
我反应比脑子快,翻身就滚。
后背刚离墙,一道黑焰擦着鼻尖扫过,轰在身后的砖墙上。砖面瞬间焦黑,裂出蛛网纹,一股腐肉混着铁锈的味冲进鼻腔。
他动手了。
我翻到书架后,手撑地要起,吊坠突然爆发出金光。一道薄盾在我背后撑开,堪堪挡住第二道黑焰。轰的一声,火撞上金光,炸成碎星,四散飞溅。
护盾晃了晃,没破。
可我能感觉到它在抖,像快断的弦。
书架被溅到的火焰点燃,火苗顺着油纸书皮往上爬。烟开始冒,警铃还是没响——结界被某种力量压住了。
我咬牙,把吊坠往胸口按。它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可金光反而稳了一瞬。
“你身上的味,”阴影里传来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三十年前,我也闻过一次。”
我不出声,只盯着火势。退路被封了两处,左边是燃烧的书架,右边是断廊,跳下去会摔断腿。
“书院教习来得倒是快。”他冷笑。
我没回头,可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是在对我说话。
是冲着屋顶。
我猛地抬头。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像星子坠地,直劈噬魂灯。
轰!
整座藏书阁震了一下,屋顶炸开个大洞,碎瓦如雨落下。那道银光未停,直贯而下,剑气扫过,黑焰瞬间被斩成两截。
陆九玄落在火场中央,玄色战袍未沾半点烟尘。他一手握剑,一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强行压着什么。
司徒烈后退半步,灯焰缩回掌心。
“陆教习。”他声音低了点,“管闲事,不怕封印裂得更快?”
陆九玄没答。他只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道发麻的疤,又移到吊坠。
我明白他的意思。
撑不住了。
护盾已经开始龟裂,金光像干涸的河床,一道道断开。我咬牙,把最后一点力气压进掌心,想再撑一息。
可就在这时,吊坠猛地一颤,金光骤灭。
黑焰趁机扑来。
我闭眼,准备硬扛。
可预想的灼痛没来。
风声掠过耳侧,有人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睁眼,陆九玄已经挡在我前面,剑横在身前,剑锋朝外。他没看我,只盯着司徒烈,声音冷得像冰:“走。”
我没迟疑,抓起袖里剩下的草灰,往火堆里一撒。灰遇火腾起一股浓烟,遮住视线。
他拽着我后退一步,脚下青砖突然裂开,一道剑影从地底冲出,直逼司徒烈面门。
司徒烈抬灯格挡,灯焰与剑气相撞,炸出一圈气浪。书架哗啦倒下,火势被震得四散。
陆九玄借势跃起,拉着我踩上倾斜的横梁。他另一只手掐诀,腰间古剑嗡鸣,瞬间化作三丈长虹,悬于头顶。
“抓紧。”
我刚抓住他衣角,他已纵身跃上剑身。剑光腾空,穿过屋顶破洞,直冲夜幕。
下方火光冲天,书架接连倒塌。就在最后一排燃尽的书架后,一块石板露了出来,表面刻着几道弯折的纹路,像星轨,又像某种符文。
我回头,记下了那形状。
剑飞出藏书阁范围,陆九玄才稍稍放慢速度。风在耳边呼啸,我低头看自己手心,吊坠还贴着皮肤,烫得发红,可那股北边的震动,没跟着追出来。
“你早该走。”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我喘了口气,“但他想让我看见什么。”
“什么?”
“那块石板。”我盯着远处书院轮廓,“上面的纹,我在废市见过一次——在一块碎玉上,写着‘星坠之门’。”
他没说话,只握剑的手紧了紧。
风更大了,吹得他银发散开一缕,扫过我手背。那一瞬间,吊坠又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我们落在后山断崖边,剑光收回,化作一尺短刃入鞘。他松开我的手,转身望向藏书阁方向。火势已被扑灭大半,执事堂的人影在楼顶穿梭。
“你为什么来?”我问。
“吊坠的灵波。”他侧脸冷峻,“它吸了星图,波动传到了我剑中。”
我低头看胸口,吊坠安静下来,可那股烫意还在。
“它不是普通的遗物。”他说,“你最好别再靠近藏书阁。”
“可石板——”
“明天它还在。”他打断我,“你现在回去,只会死。”
我张了张嘴,没再争。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过来:“涂在疤上,压住妖气。”
我接过,瓶身微凉,药味很淡。
“谢谢。”我说。
他没应,只抬头看了眼天。星子稀疏,北斗偏了半寸。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发现,北边那股震动,消失了。
不是退了。
是停了。
像什么东西,已经到了门口。
我握紧瓷瓶,指节发白。
陆九玄缓缓拔出剑,剑锋朝北。
山风骤停。
树梢不动。
连远处的火堆,烟都凝在半空。
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响——像是灯芯,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