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地上的枯花,和那只湿漉漉的小脚印。
它不该在这里。我刚才把花收进了衣袋,一点没漏出来。可这花瓣的颜色、卷曲的边角,连干裂的纹路都一模一样。泥土是从哪儿来的?巡夜路上根本没有泥地。
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花瓣,右眼猛地一烫。
金光又窜了出来,扫过地面。脚印在光芒里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力量浸透过。我咬牙撑着石阶边缘站起来,不能再待在这儿。偏院还有值夜弟子,结界核心也在那边,现在过去还能赶在换岗前登记一圈。
走回静室的路上风很冷。我靠在墙边喘了口气,手背上的鳞纹还没退下去,皮肤底下像有细沙在动。刚才司徒墨说的话还在脑子里转。“换我来找你”——他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彻底变成别人。
我摸出吊坠残片。这是穿越前唯一留下的东西,一直贴身带着。它有时候会发热,特别是在我用妖瞳的时候。上一次发光是在藏书阁翻到那张逆旋符纸时,这次……也许能帮我看清楚点什么。
我把残片按在眉心。
一开始只是温热,接着越来越烫,像是要把皮肉烧穿。眼前一黑,整个人栽进一片虚空中。
再睁眼时,我在一座石殿前。月亮挂在头顶,照得白玉台阶泛青。一个女人站在上面,穿素色长裙,袖口随风轻轻摆动。她看着我,眼神不冷也不热,就像早就知道我会来。
“你是谁?”我问。
“青丘公主。”她声音不高,“这是梦,我们只有三句话的时间。”
我没动。观星族的秘术里没有这一类,但她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阴火帮那种腐味。我右手还攥着残片,如果不对劲,随时能切断联系。
“黄泉海眼是什么?”我直接问。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脚下石板开始裂开。黑色的缝隙往下延伸,传来低低的哭声,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喊疼。她的脸色白了一分。
“咒术本源,万劫之门。”她说,“凡入者,魂陷百世轮回,痛如刀割,永不得解脱。”
我脑子嗡了一下。百世轮回?我和陆九玄之间的事,和这个有关?
还想再问,她忽然踉跄一步。左手扶住台阶,袖子滑下来半截,里面掉出一样东西。
半截断刀。
锈得很厉害,但刀刃上有一圈幽蓝的光。我认得这个颜色。司徒墨袖子里藏着的那把断刃,就是这种光。他们两个,怎么会有一样的东西?
我没顾上看她,盯着那把刀。它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不是现实里的物件,是梦里的投影,可它出现得那么真实,连锈迹的走向都和我见过的一样。
“他骗了你。”她说。
四个字落下来,整座殿开始塌。石头一块块碎成灰,月光断了,她的身影也在消散。我往前冲一步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意识猛地被扯回来。
我摔在地上,后脑撞到桌角。右眼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指头沾了血。手背上的鳞纹已经爬到了手腕,皮肉下面那股沙粒感更明显了。我抓起粗布袍袖把血擦掉,心跳快得压不住。
“他骗了你。”
是谁?司徒墨?陆九玄?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说黄泉海眼是咒术源头,进去的人要经历百世轮回的痛苦。可我现在就在经历记忆被删、身份混乱,算不算也是一种轮回?每变一次男身,就丢一段过去,等到哪天我不记得陆九玄是谁了,是不是就等于死了一次?
而司徒墨……他藏那把断刀做什么?为什么青丘公主会提到他?如果他真的在帮我,有必要瞒着这种事吗?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吊坠残片。它现在不烫了,安静地躺在掌心。刚才那个梦太短,信息太多,但我记得清楚——青丘公主说“只有三句话的时间”,可她说了四句。最后一句“他骗了你”,是额外冒出来的,像是拼着代价也要告诉我。
她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狐族,也没见过她。但她提到黄泉海眼时,语气不像警告,更像是确认我已经靠近了真相。还有那把刀……如果不是关联极深的东西,不会在梦里自动显现。
我慢慢把残片塞回怀里。现在不能去找陆九玄。他说过,任何书写都会被规则抹除,连血书都只能维持几秒。如果我把梦里的事告诉他,会不会反而让信息消失?或者引来更多窥视?
也不能找司徒墨当面对质。他昨晚说的话太重,眼神也不像作假。可正因为他表现得太在乎,我才不敢轻信。万一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呢?让我觉得他真心实意,其实是为下一步铺路?
我靠着墙坐了一会儿,等呼吸稳下来。窗外天还没亮,远处打更的声音刚刚响过两下。再过半个时辰,第一班弟子就要换岗,藏书阁也会开门。
那里有禁卷区,存放历代观星族留下的记录。如果黄泉海眼真是咒术之源,应该会有记载。只是以前需要血脉认证才能进入,我不知道现在靠妖瞳能不能打开封印。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鳞纹。比之前明显多了,皮肤也开始发硬。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但如果我能先弄清黄泉海眼的真相,也许能找到不用靠性转也能活下去的办法。
至少……别再让人一句“他骗了你”,就把我整个动摇掉。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闩。外面风小了些,走廊尽头的灯笼还在亮。我摸了摸胸口的吊坠,迈步走出去。
藏书阁早上六点开锁。
还有四十分钟。
我沿着回廊往东侧走,脚步比平时慢。右眼还在渗血,我用袖子压着,不让它滴下来。拐过主殿角门时,看见一个小炉子摆在台阶旁,是值夜弟子用来暖手的炭盆。火已经灭了,灰堆里埋着半截烧焦的纸角。
我停下。
弯腰把纸扒出来。
上面画了个符号。
逆旋的弧线,末端勾向心口位置。
和我昨天在抽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人在跟着我放这些东西。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这张纸比我早到,说明对方知道我会走这条路,也知道我会停下来查看。
我捏紧纸片,把它塞进怀里。
再抬头时,远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影。
穿书院教习的玄色袍子,银发束在背后。他手里握着剑,正朝这边走来。
是陆九玄。
我立刻转身,贴着墙根往后退。现在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眼睛流血,手上长鳞,怀里还揣着一堆说不清来路的线索。他一旦追问,我就得撒谎。
我躲进偏殿侧门的夹道里,屏住呼吸。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停在了炭盆边上。
我听见他蹲下身,拨了拨灰烬。
然后,他抽出剑,在地上划了一道。
沙的一声,一道浅痕出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纵横交错,很快围住了整个炭盆。那些痕迹连起来,是个完整的阵法轮廓,和我在藏书阁古籍上见过的一种封印术很像。
他发现了。
他知道这灰里有问题。
我没敢动。只要他不往这边看,就不会发现我。可我心里发紧。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儿?是巡查路线改了,还是……他也收到了什么消息?
他在原地站了几息,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靠着墙滑坐在地,手心全是汗。刚才那一幕太险。如果我晚躲一秒,就会被他看见。而更让我心乱的是——他用的封印阵,和梦里青丘公主脚下裂开的纹路,有两处关键节点完全一致。
同样的结构,一个用来封锁,一个却在崩塌。
难道他也接触过黄泉海眼的事?
我摸出那张烧焦的纸,手指抖了一下。
“他骗了你。”
这句话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现在我不光怀疑司徒墨。
连陆九玄……是不是也瞒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