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别馆的清晨,薄雾未散,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意。
林姝醒来时,身侧已空,只余枕畔一丝凛冽的烟草气息。她拥被坐起,身上伤口虽仍刺痛,但涂抹了沈家秘药凝玉膏后,已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流血化脓。镜中映出的脸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眸子,在经历过绝望与恐惧后,反而沉淀出一种更为坚韧的光。
门被轻轻推开,沈晏清迈步进来,他已换上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恢复了往日商界精英的冷峻模样,只是眉宇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走到床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认没有发热,才淡淡开口:“收拾一下,午后回北平。”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不容置疑。
林姝抬起眼,没有像往常那样温顺应下,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她的目光很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仿佛要透过他冷硬的外表,看进他心底最深处。
沈晏清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却见林姝忽然掀开被子,赤着脚,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勾勒出纤细却不失丰腴的腰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青紫交错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她没有像昨夜那样流露出脆弱或依赖,反而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清亮,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轻声问道:
“沈晏清。”
她没有叫夫君。
“你把我从顾家抢来,关在西山别院,强占了我,让我怀了烨儿,又把我接进沈府,让我没名没分地住在棠苑,受尽林晚月和府中下人的白眼。”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每个字却都像小锤,敲在沈晏清的心上。
“你说我是你的女人,烨儿是你的嫡子。可直到我被你母亲像丢垃圾一样送到江南,差点被人糟蹋至死……”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又迅速被她压了下去,“除了你沈晏清的口头认定,除了棠苑那几个下人的称呼,我得到过什么?”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身前,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些女人一生梦寐以求的明媒正娶,你沈晏清,给过我林姝哪一样?”
她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晏清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他看着她苍白又倔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委屈、不甘、以及一丝被深深压抑的期盼,竟一时语塞。
他给过她什么?
强取豪夺,金屋藏娇,无尽的宠爱与纵容,甚至默许她铲除异己。
唯独少了世俗意义上,最光明正大、最能给予一个女人安全感的那一纸婚书,那一场仪式。
林姝见他沉默,眼底的光亮微微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愈发执拗:
“既然什么都没有……”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苍白,却异常刺眼,“那我跟那些被你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情妇,有什么区别?”
她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挑衅,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被否定的惶恐,轻声追问:
“沈晏清,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只配这样?”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沈晏清内心深处某个他自己都未曾仔细思量过的角落。他从未觉得她只配这样,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将她视为不容他人染指的独占物,却忽略了这独占之外,她作为一个女人,所需要的、最基础的世俗认可与安全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梁向他索要名分的女人,一股混杂着恼怒、心疼、以及一种被戳破心思的微妙情绪涌上心头。
他猛地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手臂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却挣脱不得。
“胡说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她耳边响起,“我沈晏清的女人,怎么会和那些玩意儿一样!”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眼底是翻涌的墨色,语气强势依旧,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想要三媒六聘?想要八抬大轿?想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誓言:
“好。我给你。”
林姝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沈晏清看着她怔忡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色,但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掌控欲:
“等回到北平,解决了母亲那边的事,稳住局势。”他指腹摩挲着她下巴细腻的皮肤,动作带着狎昵的意味,“我会让你,风风光光,重新嫁我一次。”
他微微俯身,逼近她,气息灼热:
“但林姝,你给我记住——”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警告,“这场婚礼之后,你就是我沈晏清名正言顺、上了族谱、告慰了祖宗的妻。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再想有任何离开的念头!”
“你的名字,只能和我沈晏清,刻在同一块牌位上。”
这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道更为牢固的枷锁,一道用最盛大的仪式锻造的、将她与他彻底捆绑在一起的枷锁。
林姝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心脏因他这番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也看到了那深藏在掌控之下的、某种近乎偏执的占有。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只是缓缓地将脸颊重新贴回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闭上了眼睛。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静默片刻,她忽然仰起脸,主动踮起脚尖,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了他紧抿的、带着凛冽气息的薄唇。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个盖章,一个确认,轻柔而短暂。
一触即分。
她微微退开,仰望着他的眼眸,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漾着水光,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一字一句,清晰地要求:
“那我还要夫君登报,公开。”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一个人。”
“你,沈晏清,也是我林姝一个人。”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她说完,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眼神执拗又依赖,仿佛在讨要一个最郑重的承诺。
沈晏清垂眸,看着怀中人儿这难得外露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强势宣告,眼底翻涌的墨色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指腹缓缓擦过她刚刚吻过自己的的唇瓣。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的纵容和不容撼动的决断:
“依你。”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驱散了江南清晨的寒意。
一场风波似乎暂时平息。
但他们都清楚,返回北平,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场更为凶险的、来自沈府最高权力的风暴。
而这场他亲口许诺的、重新举办的婚礼,和这即将昭告天下的登报声明,究竟是救赎的阶梯,还是通往更深禁锢的囚笼,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