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章 图穷匕现
邱府密室。
沉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邱万山滔天的怒火。
名贵的青瓷茶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泼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邱万山如同暴怒的棕熊,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前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肥厚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个小小的知州,刚来几天,就敢骑到我邱万山头上拉屎?查我的账?掀我的底?还想把我连根拔起?他以为他是谁?!宗天行吗?!”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白日里在知州衙门受的窝囊气,马文远那毫不妥协的眼神和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里,让他坐立难安。
密室一角,钱师爷钱世魁捻着鼠须,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狡诈的光芒。
他等邱万山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邱老爷息怒,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端起自己面前未动的茶,轻轻吹了吹:“眼下,朝廷正卯足了劲儿推行那劳什子新政,中枢六部改制,五军都督府新立,千头万绪。帝京那帮大老爷们,眼睛都盯着朝堂和边境呢,谁有功夫真管这海州一隅的‘小事’?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凑近邱万山,压低声音,充满了蛊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姓马的已经撕破脸,拿出了那些账本契约,摆明了是不死不休!他不死,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完蛋!邱老爷您这二十年攒下的家业,难道就甘心拱手让人,甚至锒铛入狱吗?”
“杀……杀官?”邱万山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和犹豫。他虽然跋扈,但公然杀害朝廷命官,这罪名的分量他还是清楚的,足以抄家灭族!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这……这风险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
钱世魁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嫁祸给‘暴民’,谁能查得清?海州天高皇帝远,还不是我们说了算?邱老爷放心,我背后的人,能量大得很!只要事情办成,保证能压下去,让这姓马的死得无声无息!说不定,还能给您运作个‘平乱有功’!”
邱万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巨大的贪婪和对失去一切的恐惧,压倒了那丝犹豫。
他喘着粗气,坐回太师椅,但旋即又想起什么,脸色更加难看:“宗天行!万一那个杀星来了怎么办?那可是个活阎王!他要是来了,别说我们,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宗天行?”
钱世魁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那个紫金面具的身影,代表着绝对的死亡和无法抗拒的力量。但他强自镇定,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邱老爷多虑了!宗天行是什么人?那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他的眼睛盯着的是会宁国的密探、银西国的枭雄、朝堂上的叛逆!海州这点‘盐民闹事’的小风波,也配劳动他老人家的大驾?他根本不会在意!等他知道消息,我们这边早就尘埃落定,死无对证了!”
邱万山眼神剧烈闪烁,钱世魁的话像魔音一样钻入他脑海。
是啊,宗天行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知州跑到海州来?
只要做得快,做得干净……巨大的利益诱惑和侥幸心理,终于彻底压倒了理智和恐惧。
他猛地一拍扶手,眼中凶光毕露:“好!就依钱师爷!无毒不丈夫!姓马的,这是你逼我的!”
他立刻唤来心腹管家:“去!把州衙的王押司、李孔目、还有盐场那边几个得了我们好处的场大使……都给我悄悄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姓马的想查账?想发盐引?哼,我让他在这州衙里寸步难行!等他焦头烂额,威信扫地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趁乱动手,结果了他!记住,要做得像被‘暴民’所杀!”
过了几天,清晨,海州城一处空旷之地。
临时搭建的粥棚冒着腾腾热气,几口大锅里翻滚着稀薄的米粥。这是马文远顶着巨大压力,从州衙本就紧张的存粮中挤出的一部分,用来安抚那些真正断炊的贫苦灶民。他深知,要平息民怨,光靠承诺还不够,需要实实在在的行动。
马文远不顾脸上的伤,亲自站在粥棚前维持秩序。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脸上的血痕结了痂,更显几分憔悴和坚毅。
许多盐民拖家带口,拿着破碗,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期盼,在衙役的组织下排着长队。
张老汉、李二等几个昨日入衙的代表,也自发地帮忙维持秩序,向人群解释新知州的难处和新盐引正在加紧核发。
秩序,在苦难和微弱的希望中,艰难地维持着。
然而,邱万山和钱世魁的毒计,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在队伍缓慢前移,轮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时,几个穿着破烂但眼神凶悍、体格明显健壮许多的汉子突然挤到前面,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妇孺!
“滚开!老子饿死了!先给老子盛!”
“就是!排队排到什么时候!饿死老子你们负责吗?”
他们叫嚣着,蛮横地抢夺前面人手里的破碗,将热粥打翻在地!顿时引起一片尖叫和怒骂。被推搡的妇孺跌倒在地,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队伍瞬间大乱!
“干什么!住手!”衙役立刻上前呵斥阻拦。
“官差打人了!官府不给我们活路啊!”
那几个汉子非但不怕,反而高声叫嚷起来,故意激化矛盾,并暗中向粥棚旁几个看似也在排队、实则眼神锐利的“盐民”使了个眼色。
混乱中,那几个眼神锐利的“盐民”猛地从破旧的衣衫下抽出雪亮的短刀!
他们并非真正的盐民,而是邱万山豢养的盐商护卫假扮!目标明确——趁着混乱,刺杀站在粥棚前、正弯腰扶起跌倒妇孺的马文远!
“狗官!去死吧!”当先一人,眼中凶光毕露,短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捅向马文远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马文远正扶起一个哭泣的孩子,背对着危险,毫无察觉!
周围的衙役被混乱的人群阻隔,救援不及!
张老汉等人目眦欲裂,却只能发出绝望的惊呼!
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就要刺入马文远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石子入水的闷响!
那持刀刺向马文远的盐商护卫,手腕处突然爆开一团血花!一枚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的腕骨!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啊!”那护卫惨叫着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腕,惊恐地看向暗器袭来的方向——粥棚侧面一个堆放杂物的草垛后!
只见一个身材佝偻、衣衫褴褛、脸上沾满灶灰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老流民”,正慢悠悠地直起身。他手里还捏着几枚同样的铜钱,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有埋伏!”
其他几个正欲动手的盐商护卫心头大骇!他们也是刀口舔血之辈,瞬间明白遇到了硬茬子!对方出手的狠辣和精准,绝非普通护卫!
“撤!”
领头的心知任务失败,再纠缠下去必死无疑,当机立断低吼一声,也顾不得受伤的同伴,几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撞开混乱的人群,朝着小巷深处亡命逃窜!动作迅捷,显然训练有素。
那草垛后的“老流民”——正是天枢院干将赵武所扮!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逃窜的背影,并未追击,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人群和杂物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