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章 相士谶语
帝京南城,毗邻省试考院的“青云客栈”,此刻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与压抑的兴奋。
临窗一桌,三位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气的举子正围坐用饭。
居中者张惟志,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自带一股沉毅之气。他衣着半旧青衫,浆洗得发白,腰间却悬着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剑穗陈旧,显是常年佩戴。
他默默嚼着胡饼,目光不时扫过窗外贡院那巍峨森严的辕门,眼神专注如磐石。
左侧虞正武,面容清癯,双瞳深邃似古井,仿佛蕴藏着无穷机变。他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无声地勾勒着什么,时而蹙眉,时而舒展,似在推演策论题目。举止间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洞悉。
右侧刘忠林,生得剑眉星目,顾盼神飞,即使一身寻常布衣,也难掩其俊朗风采。
他性子活络,此刻正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进京路上的见闻,引得邻桌几位举子也侧耳倾听。
“三位公子,好面相!好贵气!”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只见一灰袍相士,手持“铁口直断”的布幡,不知何时已凑到桌旁,浑浊的老眼在三人脸上逡巡,精光乍现。
张惟志眉头微皱,虞正武抬眼审视,刘忠林却来了兴致:
“哦?老先生有何指教?”
相士捻着稀疏的山羊胡,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神秘:
“老夫阅人无数,今日方见真龙之姿隐于市井!三位公子印堂紫气萦绕,文曲星动,此科大比,必是鼎甲之才!”
此言一出,周围几桌顿时投来或艳羡、或嫉妒、或审视的目光。
在这天下英才汇聚的帝京贡院前,此言何其狂妄!
相士仿佛没察觉气氛变化,目光尤其在刘忠林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接着道:“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三花聚顶,本应圆满。然这位公子,他望向刘忠林,眉宇间隐有一丝桃花煞气缠绕贵格,恐有小人作祟,或于紧要处生些波折。
切记,谨言慎行,远离是非之地,则金殿传胪,指日可待!”
言罢,也不等回应,转身便融入街市人流,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所思。
张惟志冷哼一声:“江湖术士,妄言惑众,莫要理会。”
他素来不信这些。
虞正武沉吟片刻,目光深邃:“谶语虽虚,然‘谨言慎行,远离是非’八字,却是至理。帝京水深,我等初来乍到,确需万分小心。”
刘忠林被那“桃花煞气”和“波折”说得心头一跳,面上却强笑道:“虞兄说得是!不过,管他什么煞气波折,凭真才实学闯过去便是!这几日温书,骨头都僵了。听闻帝京‘撷芳阁’新排了一出《盛世霓裳》,歌舞冠绝,不如……”
他眼中流露出向往。
“不可!”
张惟志断然否决,手按上腰间剑柄,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开。
“春闱在即,分秒必争!瓦肆勾栏,鱼龙混杂,正是‘是非之地’。你我当效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岂能耽于声色?”
虞正武也正色道:“张兄所言极是。刘兄,功名事大,玩乐事小。待金榜题名,何愁没有琼林宴饮?”
刘忠林见二人态度坚决,只得讪讪一笑,按下心思:“两位兄台教训的是,是小弟孟浪了。”
贡院周遭的客栈灯火通明,书生埋头苦读,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焦灼。
而数坊之隔的东城瓦肆,则是另一番天地。丝竹管弦之声穿云裂帛,各色灯笼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勾栏瓦舍,百戏杂陈,喧嚣中好不繁华。
刘忠林摆脱了客栈的沉闷与张、虞二人的规劝,独自一人汇入这鼎沸的人流。
他深吸一口气,连日苦读的疲惫似乎被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涤荡了几分。
帝京气象,果然非边陲小城可比。他信步而行,目光被一处围得水泄不通的高台吸引。
高台装饰华美,彩绸环绕,正中悬一巨大匾额,上书三个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大字:“撷芳阁”。台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兴奋与期待几乎要溢出。
“快看!柳大家出来了!”
“啧啧,不愧是帝京花魁,这风姿……”
“听说今晚设下三关擂台,谁若能连破三关,便可独得柳大家青眼,共饮‘撷芳酿’,畅谈至天明!”
人群骚动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只见数名侍女簇拥下,一女子莲步轻移,款款登台。
正是撷芳阁头牌,名动帝京的花魁——柳莺儿。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留仙裙,外罩轻纱,云鬓高绾,斜插一支点翠步摇。
灯光下,容颜清丽绝伦,眉目间却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与倦怠,仿佛这满场喧嚣与她无关。她微微福身,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奴家柳浪莺,谢过诸位官人、公子捧场。值此春夜,设下薄酒三杯,陋题三关,聊博一哂。若有才俊能解奴家心中之惑,破此三关,浪莺愿扫榻烹茶,恭聆雅教。”
言罢,便有侍女捧上三只精致的青玉杯,置于案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与摩拳擦掌之声。
刘忠林挤到前排,看得真切。那柳浪莺姿容绝世,气质清冷,与这喧嚣瓦肆格格不入,更激起他少年心性中的好胜与怜惜。
他本就生得俊朗,此刻站在人群中,更是鹤立鸡群,惹得周遭不少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这柳大家的三关,怕不是为崔公子量身定做的?”
“嘘!慎言!崔公子来了!”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数名健仆开道,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昂然而入。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面皮白净,眉眼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
正是太子府詹事崔林之子——崔珏山。
他手持一柄泥金折扇,步履从容,目光扫过人群,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最后落在高台的柳浪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崔公子!”
“崔兄,您可算来了!这头筹,非您莫属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谄媚的恭维声。崔珏山矜持地点点头,算是回应,径直走到台下最前方预留的雅座,施施然坐下。
他的目光,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掠过台上佳人,也掠过台下那些或敬畏或嫉妒的面孔。显然,在众人心中,今晚这擂台,不过是崔公子博取美人一笑的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