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景从未觉得下山的路如此漫长。
陈年旧事深埋心底，此时被人翘出一个角重新审视一番，就算他再情绪稳定，也免不了心烦意乱，戾气横生。
……
“带你下山，丢在那么乱的集市，你为什么还要找回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不许碰弟弟，也不许碰我！”
“这是给弟弟准备的，明天是弟弟的拜师典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听明白没有？”
“弟弟的眼睛看不见了，你狠心让他一辈子当个瞎子？”
“我一直不明白，当年生了你弟弟，为什么还要留你。”
“要是我只有你弟弟一个孩子就好了……”
……
“叮——”
噬心释放出灼热剑气，示意让主人振作留心。
叶沉景垂眸：“……”
他轻抚剑身，有意安抚：“放心。没有失控。”
已经快要淡忘的昔日伤疤，如今怎能奈何他这个魔君？
但是。
猝不及防被噬心关心一下，叶沉景突然觉得这把魔剑还算有点儿良心。
他还以为这丑东西一天到晚眼里只有……
“叶沉景！”
就在这时，尤雾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像是没牵绳的宠物听到主人的叫喊似的，噬心如蓄势之弓，迫不及待地从他剑鞘里抽走，赤色剑身来回扭动，狠狠地把自己每一寸铁皮肤都蹭在少女身上。
叶沉景：“……”
行。当他什么也没说。
他眼里果然只有尤雾。
少女跑到半路，面对魔剑的热情撒娇实在是寸步难行。
“好啦好啦，这才多久没见啊这么黏人？”
“你是不是想我啦？我知道呢知道，虽然你没嘴也不说话，但我都知道哦。”
叶沉景：“……”
这语气，跟哄狗似的。
尤雾摸了好一阵，噬心才稍微消停消停。
她目光往他身后瞅了瞅，看到只有他一个人，问：“叶沉景，你们在山上聊的什么，怎么说了那么久？”
叶沉景兴致缺缺道：“这么着急，是怕我伤他？”
尤雾打哈哈：“哪有。你又不是什么见人就殴的激进之辈，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我们龙王四剑客的素质巅峰了。”
除了叶沉景，其他四个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素质。
“那你是觉得我打不过？”
“没有。你身手那么厉害，除了师父，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
少女的回答丝毫不漏，叶沉景找不出破绽，轻哼。
噬心被摸爽了，舒舒服服地钻进了剑鞘，两人并肩而行，一起下山。
叶沉景没看见那只肥鸟，问她：“今日他为何唤你小七？”
尤雾诚实道：“之前在玉霞峰遇到他，我不想暴露身份，便让他这么叫我。”
叶沉景“哦”了一声：“叫那只肥鸡的名字？”
尤雾：“那是小八！雾小七，是我的小名！”
“因为我是夏天七月七日出生的，所以家里人给我取名小七。”
而小八。
小八的系统编号是888，尤雾觉得叫数字太过于冷硬没有感情，所以给它取名为小八。
听罢，叶沉景毫无真情实意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尤雾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你现在知道我小名儿了，公平起见，你也得告诉我你的小名叫什么，或者，你告诉我你的生辰日？”
“我没有小名。”
记忆里，他们大多唤他“魔种”。
叶纤凝也没心思给他取小名。
只有魔界那两头龙和那个捡破烂的傀儡师有时会叫他“阿景”。
尤雾又道：“那不成。你总得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
叶沉景挑眉：“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还不知道大魔王的名字呢。”
叶沉景：“魔君的大名鲜为人知，除了亲近信任之人，知道他名字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你确定想听？”
尤雾微惊，脸色一变：“那算了。”
“也是，他老人家城府这么深，怎会让世人知道他的名字呢？就算知道，那肯定也是个假的。”
叶沉景：“这会儿脑子倒是聪明了，面对沈江白时怎么就成了摆设？”
尤雾懵了懵：“什么意思？”
叶沉景看过来：“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你是尤雾吗？”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认出我了？”
少女慌张地挠了挠脑袋，“不对呀，他从未见过我，怎会知道我就是尤雾？”
叶沉景：“就算他没认出来，你当方微明方清雪是哑巴么？”
尤雾恍然大悟：“对……对啊。”
她想起之前在学堂，方清雪上个课一天到晚喊她一千八百遍。
“尤雾尤雾，你这鞋子哪里买的？”
“尤雾，你这裙子谁送的？这个绣花是什么啊？我，我就问问，不是喜欢，也不是稀奇！你们这些平民穿的衣服，我才不在意呢！”
“尤雾！！！你好没有礼貌！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吗？！”
然后开始无能狂怒。
“尤雾，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要在剑首大会上狠狠地踩扁你！！”
一天天的，追着她跟大喇叭似的。
完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掩耳盗铃的蠢事……
“不过没关系。”
尤雾安慰自己，“这也表明了我的立场，我是不会再和他们回云岚宗的，比起回去，我更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叶沉景：“……”
【叶沉景好感度+0！】
怎么又加0？算了这破系统一直都这样习惯了。
他问：“你和沈江白以前有过接触么？”
尤雾摇头：“没有。他几乎不在宗门停留，虽然我和他有婚约在身，但我从没见过他。”
“他送过我很多东西。除了一些小巧的我能留着，其余的也不知被谁拿走了。”
尤雾慢慢回忆着之前在云岚宗的日子：“云岚宗的内院，很乱。”
“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有别，因为婚约，长老后来破格收我为亲传弟子。”
“我天赋一般，灵力低微，无人在意，甚至连自己灵根是什么都不知道。师兄师姐都因此看不起我，没人与我一起读书，没人陪我一起习剑，在云岚宗的每一天，我都是一个人。”
“有一次被人遗忘，落在了地窖里。”
叶沉景嗓音微凉：“然后？”
然后饿死了一次。
扣了复活神像的血。
但这话不能实说。
“饿晕了。”
叶沉景没接话了。
“沈江白心悦于你，这事你可知道？”
尤雾装傻：“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叶沉景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凉薄，尤雾辨不清他如今的情绪。
“如今你已知道他的心意，他是重诺之人，若他真心想带你回去，你会走么？”
少年注视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却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耐心。
尤雾从他的话里听不出试探。
而是一种，平等而又体贴她的询问和斟酌。
好似只要她点头，叶沉景就会真的心安理得，毫无挽留的放她走。
尤雾心头一紧，微微低头：“我不要。”
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少年魔君紧绷的眉尖松了松。
下一秒，他看见眼前的少女抬头，目光灼灼，鲜活而又明亮。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声音轻柔，却又掷地有声。
“……”
像是被她的视线烫到了，叶沉景微怔，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他平淡道：“哦。是么。”
她追问：“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人是谁呢？”
叶沉景：“……没必要。”
他步子稍微快了些，尤雾依依不饶地追上来，道：“什么叫没必要？”
“我可是大魔王的妻子，我在外面喜欢上了谁，你这个魔君侍卫，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你不能这么没有职业操守！！”
叶沉景：“既然知道自己已是魔君的妻，为何还要与我说这些，我的命似乎没有你那么长。”
这话把尤雾噎住了。
她这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个头呢，又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堵回去了。
此男，当真心思深沉！
尤雾气得跺了跺脚，“叶沉景，你这个混蛋！”
下山的路滑，尤雾在他身后，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瞬间失衡，发出一声尖叫。
叶沉景听到声音，下意识抓住了她的领口，而尤雾扯上他的腰带，一路往下栽——
两人一起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