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山谷,松林气息与溪水的清冽交融。营地在林间空地铺展开,两个专业帐篷、天幕、折叠桌椅一应俱全。
顾衍正费力地给第三个帐篷打地钉,额角渗出汗珠。晚晚,已经五岁,像个精力无穷的小鹿,穿着嫩绿色的户外马甲,蹲在他旁边一本正经地监督:“顾叔叔,钉歪啦!妈妈说地钉要45度角!”
不远处天幕下,苏暖和楚瑶正布置野餐桌。苏暖看着顾衍笨拙的样子,忍不住低笑:“我看他对付露营的耐心,还不如在公司签个大单。”
楚瑶唇角微扬,将一束刚采的野雏菊插进带来的小玻璃瓶里:“他愿意为你们花心思,足够了。”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营地角落,一辆墨绿色的硬派越野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上下来一位身材高挑、气质知性的短发女子,拿着装烤具的收纳箱,朝楚瑶这边走来。
“放这边可以吗?”女子声音温和清越,冲楚瑶和苏暖微笑示意。她穿着户外功能裤和简约t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锐利又沉静。
“当然,辛苦了,林溪姐。”楚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一角,指尖划过时,有极其短暂却默契的触碰,眼神交汇间流动着旁人不易察觉的、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平和温存。
林溪,楚瑶的伴侣,一位在海外结识的纪实摄影师。这两年多,楚瑶的工作重心依旧在欧洲,林溪则全球追寻拍摄项目,两人常像两颗行星在各自的轨道运行,偶尔交汇,时间或长或短,彼此独立又羁绊深厚。苏暖第一次见到林溪是晚晚三岁生日时,从最初的惊讶到理解和接纳。她知道林溪对楚瑶意味着安稳的后方和精神的归处。
“干妈!”晚晚像颗小炮弹冲过来,一头扎进苏暖怀里,蹭了她一身的泥土草屑,“你看我找到的宝贝!”她摊开小胖手,掌心躺着一块圆润的鹅卵石和一个亮晶晶的啤酒瓶盖。
“哇,晚晚真厉害!”苏暖笑着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珠,“你妈妈和林溪阿姨在帮我们准备大餐呢,还有你顾叔叔,要请他搭好你的城堡帐篷呀。”
另一边,顾衍终于和地钉“握手言和”,直起腰擦汗时,看到楚瑶正帮林溪整理烧烤架。她们配合娴熟,低声交流着什么,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楚瑶柔顺的长发和林溪利落的短发上。顾衍的目光在楚瑶脸上短暂停留,那份源自女儿晚晚的、与他神似的眉眼带来的无形张力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对既定事实的无奈与感激交织的平静。毕竟,是这个女人在最黑暗的时刻拉回了苏暖。他移开目光,走到晚晚身边:“小探险家,快来看看你的城堡帐篷搭好了没!”
晚餐时间,篝火燃起,驱散了山谷的凉意。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顾衍掌厨,颇有点手忙脚乱,林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帮忙翻转着快糊了的肉串,楚瑶则利落地切着蔬菜沙拉。苏暖抱着刚睡醒、睡眼惺忪的儿子顾念,在火光边轻轻摇晃着,一边看着热闹的场景,一边低声哼着摇篮曲。晚晚在林溪身边窜来窜去,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妈妈!林阿姨!”晚晚摇着林溪的胳膊,“我告诉顾念弟弟,森林里有会讲故事的松鼠精灵!可他还不会说话,他只知道吃手手!”她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
林溪被逗笑,摸了摸晚晚的小脑袋:“等弟弟再大一点,你带他去找精灵。”
楚瑶递过一盘烤好的玉米给苏暖和顾衍,目光扫过林溪被晚晚摇晃的手,眼神温柔。她转向苏暖:“明天早上下山,林溪去镇上补给点物资,顺便去一个老朋友那里取些当地特产的手工纸样,给我下个项目的拍摄参考。我正好带晚晚过去溜达一圈,你们呢?”
顾衍正努力对付一块烤得有点韧的牛肉,含糊地说:“我带暖暖和小念去溪边逛逛,听说清晨能看到水鸟捕鱼。”
“好啊,”苏暖立刻应道,看着楚瑶,理解地微笑,“你们去忙。”
她知道楚瑶和林溪需要这样的“脱离”。野营虽然温馨,但人群中的烟火气是她们的日常状态,偶尔也需要这样二人世界的缓冲。也许是林溪那位“老朋友”本身就是个特别的人?也许是她们习惯了在城市或荒野中找到独属于她们的片刻宁静。这短暂的离开,无关他人,只是她们关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苏暖早已学会尊重并欣赏这种边界。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林溪的墨绿色越野车便轻巧地驶出了营地,带着一丝引擎的震动渐渐远去。楚瑶牵着睡眼朦胧、头发还翘着的晚晚,对帐篷外做晨间舒展的苏暖点点头,也坐上了副驾。车窗降下,晚晚还懵懂地朝苏暖挥手。
营地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鸟鸣和林间的风声。
顾念在睡袋里扭动起来。苏暖把他抱出,顾衍已经在小炉上温好了牛奶。一家三口坐在折叠椅上,看晨光一点点染亮远处的山峰,林间的薄雾如同流动的轻纱。
“楚瑶她们,”顾衍喝了口咖啡,目光投向车辆消失的方向,“相处得挺好的。”是陈述句,语气平淡。
“嗯,”苏暖给顾念喂着温牛奶,语气带着理解和欣赏的感慨,“林溪姐能让她放松,也能陪她折腾。你知道瑶瑶工作起来那股拼劲儿,只有林溪能按得住,还能给她兜底。这就很好。”她转过头,看向顾衍,“而且,晚晚很喜欢她。”
顾衍沉默了一下,看着苏暖平静的侧脸,心里的那些复杂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是啊,”他伸出手,自然地覆上苏暖抱着孩子的手背,声音低沉温柔,“大家都好就好。”那点萦绕心头多年的、对楚瑶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山林清晨的澄澈里,仿佛被溪水洗过,只剩下淡淡的、如背景音乐般的平静回响。
临近中午,太阳升得高了,松林间蒸腾着清新的暖意。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如同守时的大鸟,准时回到了营地。
车门打开,晚晚像只小鸟般飞扑出来,手里举着一束色彩缤纷的野花和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几样精致的纸样。楚瑶随后下车,手里拎着些新鲜的本地水果和熟食,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显得精神奕奕,眉眼间带着几分山野气息浸润后的轻松。林溪锁好车,动作利落,走向营地时,自然地抬手拂开了楚瑶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草叶。
“我们回来啦!”晚晚声音清脆。
楚瑶看向苏暖和顾衍,目光交汇,一个平静温和的笑容绽开在她脸上。苏暖回以微笑,那笑容里也带着心照不宣的理解和对这份和谐关系的欣慰。
午后,一行人来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水底圆润的石头清晰可见。凉意驱散了午后的微燥。
顾衍站在没膝的浅水里,张开双臂护着咯咯笑着、试探着伸脚去点水面的顾念。苏暖则挽着裤腿,陪着晚晚在清澈见底的溪流边翻找漂亮的石头。楚瑶和林溪稍稍落在后面,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休息。
林溪拿出随身的水彩本和速写笔,对着潺潺溪流和对岸葱郁的山林勾勒着光影。楚瑶侧过头,安静地看着林溪专注的侧脸和被山风吹拂的短发,阳光在她指间画笔上跳跃。她不需要说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山林间的风,还有身边这个人,就是最好的休憩。偶尔,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声音被水流声掩去大半,只剩下脸上舒缓的笑意。
苏暖回过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阳光下,溪水旁。
顾衍笨拙而专注地守护着孩子蹒跚的探索。
楚瑶和林溪并坐的背影,一个作画,一个凝视,构成一幅自然流淌的宁静画卷。
晚晚清脆的笑声,混着水流声和松涛,萦绕在山谷里。
她的心,像被这溪水涤荡过,清澈见底。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包括她自己。
生命在这一刻流淌出它最平和的韵律。那些过去的纠缠、伤痛的烙印,被这山林的风、清澈的水、以及眼前所爱的人与事,温柔地冲刷、沉淀,最终成为滋养新生的肥沃土壤。所有的“需要”都得到了满足,所有的情感都找到了安放之处。
这就是生活本真流淌的样子——带着松风和溪语的气息,温暖而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