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漠北的风沙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从那场振奋人心的夜袭后过去了两月有余。云漠县表面依旧维持着紧张的备战状态,城墙上的守备队目光锐利,打制军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在那戒备森严的“一号甘薯试验田”内,一场静默无声却意义非凡的革命,正悄然步入高潮。
原本只有寥寥几株残苗的土地,如今已被一片郁郁葱葱、藤蔓交错的绿色所覆盖。在苏芽和老王头近乎偏执的精心照料下,在云漠县集中资源不计成本的投入下,甘薯展现了它令人惊叹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压条法被运用得炉火纯青,一株变十株,十株变百株,茂盛的叶片层层叠叠,在漠北难得的夏日阳光下,闪烁着充满希望的油光。
陈野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待上一会儿,看着这片日益壮观的绿色,心中的期盼也如同这藤蔓一般,疯狂滋长。他按照模糊的记忆,知道判断甘薯是否成熟,可以观察地面茎叶是否开始微微发黄,以及扒开根部土壤查看薯块大小。
这一天,当陈野再次来到试验田时,发现边缘几株最早种下的甘薯,叶片边缘果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枯黄。
“老王伯,苏芽,你们看!”陈野蹲下身,指着那几片微黄的叶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到时候了?”
老王头凑过来,眯着老眼仔细端详,又用手轻轻扒开一株甘薯根部的土壤。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块硬实、饱满的物体。老人家的手开始发抖,他更加小心地刨开周围的泥土,渐渐地,一块婴儿拳头大小、表皮紫红、形状饱满的块茎,暴露在了空气中!
那抹鲜艳的紫红色,在灰黄的泥土衬托下,显得如此夺目,如此不真实!
“成……成了!真的成了!”老王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捧着那块沾满泥土的甘薯,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大人!您看!您快看啊!这么大!这么实诚!”
苏芽也捂住了嘴,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那是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她参与并见证了这一切,从几近毁灭的残苗,到如今这沉甸甸的果实!
陈野接过那块甘薯,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质感。他用力抹去表面的泥土,感受着那光滑坚实的触感,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在这片被视为绝地的漠北,他种出了高产救命的粮食!
“挖!小心点,把这一垄都挖开看看!”陈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得到命令,早就守在田边的几名绝对核心的队员,立刻拿着特制的小木锹(怕伤到薯块),小心翼翼地在陈野指定的那垄田里开挖。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清理,更多的紫红色块茎显露出来!大小不一,大的堪比成人拳头,小的也有鸡蛋大小,一串串,一簇簇,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根系之下!每一锹下去,几乎都有收获!这片不大的试验田,仿佛变成了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当整整一垄甘薯被全部挖出,堆放在田埂上时,竟然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紫红色的山包!粗略估算,这一垄的产量,就远超过去同等面积土地所能产出的黍米或沙蒿根数倍,甚至十数倍!
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产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快!称重!”陈野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命令道。
经过称量,这一垄试验田(面积约一分地)收获的甘薯,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八十多斤!(注:古代一斤约合现代596克,此处为文学夸张,突出效果)
一分地,八十多斤!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如果换成云漠县贫瘠土地上种黍米,一分地能收个十斤八斤就算风调雨顺了!
“天爷啊……这……这真是神仙给的粮食啊!”一名队员喃喃自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那堆甘薯磕起头来。
“咱们……咱们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另一人哽咽着说道。
希望,如同实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每一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陈野看着那堆紫红色的果实,又看了看激动不已的众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列为云漠县最高机密!在场所有人,立下血誓,绝不外传!赵虎,加派人手,日夜看守试验田,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赵虎声音洪亮,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堆看似不起眼的块茎,意味着什么。
“苏芽,老王伯,”陈野转向二人,语气郑重,“你们立下了不世之功!云漠县,乃至整个西境的百姓,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现在,我需要你们立刻开始两件事:第一,挑选最健壮的薯块和藤蔓,作为下一季的种薯和种苗,加快扩繁速度!第二,研究这甘薯的吃法,怎么保存,怎么才能最好吃、最顶饿!”
“我们明白!”苏芽和老王头用力点头,感觉肩负的使命无比光荣。
当晚,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陈野让人蒸熟了一部分甘薯,分给核心成员品尝。那橙黄色的薯瓤,入口软糯香甜,带着谷物难以比拟的饱腹感,让所有吃惯了沙蒿饼和黍米粥的人,几乎热泪盈眶。这才是人吃的食物!这才是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云漠县的核心层为这石破天惊的丰收而激动不已,并紧锣密鼓地准备大规模扩种时,黑水城的周扒皮,也终于完成了他的“釜底抽薪”之计。
一份由他授意、刀笔吏精心炮制的奏折,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州府乃至京城。奏折中,云漠县丞陈野被描绘成一个“性情乖张、藐视上官、私扩武装、结交匪类(指收编黑风寨)、擅启边衅、火并沙蝎帮导致边境不宁”的狂悖之徒,字字诛心,句句暗示其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嫌。
周富贵相信,只要这份奏折递到那些重视“稳定”、忌讳地方官员尾大不掉的朝廷大员桌上,陈野的官运就算到头了。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陈野被革职锁拿,云漠县群龙无首、重新沦为待宰羔羊的美妙场景。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寄予厚望的这“釜底抽薪”的一击,在云漠县那已然破土而出的“丰收奇迹”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多么不合时宜。
数日后,就在周扒皮心心念念等待着上面反应的时候,黑皮通过秘密渠道,带回了一个让陈野都有些意外的消息。
“大人,周扒皮那边……好像往咱们这儿塞了个人。”黑皮压低声音汇报。
“哦?”陈野挑眉,“细说。”
“是个半大的小子,说是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跑来云漠县投亲,结果亲戚没找到,就在咱们这儿留下来了,平时帮着干点杂活,看着挺老实。”黑皮说道,“但我手下有个兄弟,以前在黑水城赌坊见过这小子,是苟师爷一个远房侄子的跟班!他肯定是周扒皮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
陈野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摸着下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探子?好啊,来得正好!”
赵虎在一旁皱眉:“大人,既然是探子,我立刻去把他抓起来!”
“抓他干嘛?”陈野摆摆手,“周扒皮好不容易给咱们送来一双‘眼睛’,咱们得好好利用才是。”
他招招手,让赵虎和黑皮凑近,低声吩咐了一番。两人听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渐渐变成了恍然,最后都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第二天,那个被安插进来的“探子”小子,依旧在破庙前帮忙搬运羊毛。忽然,他被守备队的人“无意中”撞了一下,怀里掉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散开,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几块蒸熟了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甘薯!
这东西,云漠县的普通百姓根本没见过!
那小子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捡起来。
“站住!”赵虎适时出现,一脸“震怒”,指着那金黄的甘薯,“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那小子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好啊!竟敢偷盗县衙机密物资!给我抓起来!”赵虎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守备队员立刻将那小子扭住。
这一幕,被许多“恰好”路过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人们看着那从未见过的、闻着就很香的食物,议论纷纷,充满了好奇。
随后,在陈野的“授意”下,一场针对“窃贼”的公开“审讯”在破庙前举行。那小子在赵虎的“威逼”下(其实是按陈野教的剧本),“痛哭流涕”地“招供”,说自己是黑水城周扒皮派来的探子,任务是打探云漠县的一种“新粮食”,周扒皮怀疑云漠县找到了什么宝贝,想据为己有……
这番“招供”,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所有围观百姓的怒火!
“狗日的周扒皮!封锁咱们还不够,还想来偷咱们的宝贝?!”
“什么新粮食?咱们怎么不知道?”
“肯定是陈大人又弄出什么好东西了!周扒皮这杀千刀的眼红了!”
舆论瞬间被引到了对周扒皮的声讨和对“新粮食”的好奇上。陈野顺势站出来,先是“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确实在带领大家试验一种可能高产的新作物,本想等成功后再公布,给所有人一个惊喜,没想到竟被周扒皮如此觊觎,甚至派人来偷!
他指着那被“缴获”的甘薯(其实是故意让那探子偷走的样品),慷慨激昂地说道:“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周扒皮亡我之心不死!他不仅想饿死我们,还想抢走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但我们能让他得逞吗?!”
“不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
“没错!”陈野挥舞着手臂,“从今天起,咱们更要团结一心,守好咱们的家园,种好咱们的粮食!等咱们的新粮食大丰收,看那周扒皮,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那个被安插的探子,在“配合”演完这场戏后,被陈野“宽宏大量”地放了回去,让他给周扒皮带个话——“洗干净脖子等着!”
这一手“将计就计”,不仅轻松化解了周扒皮的窥探,反而借此机会,初步在民间释放了“新粮食”的信号,激发了民众的同仇敌忾之心。
消息传回黑水城,周富贵听说探子暴露,还带回了云漠县确有“新粮食”以及陈野那嚣张的警告,气得他又砸了一套茶杯,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招数,在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陈野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效果。
而云漠县,则在“丰收奇迹”的鼓舞和陈野巧妙的手段下,内部凝聚力空前强大。那一片片在秘密试验田和逐渐扩大的新田里茁壮成长的甘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默默积累着颠覆性的力量。
陈野知道,与周扒皮的最终决战,已经不再取决于阴谋诡计或者一两场战斗,而是取决于脚下这片土地,和土地里那正在疯狂生长的、紫红色的希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甘薯的藤蔓覆盖整个云漠县的土地时,周扒皮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压迫与封锁,都将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面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