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门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技术巡展,如同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激起的舆论浪涛久久不息。“磁针狂舞”的神奇景象、陈野那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糙理,连同“标准化”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经由数千份《简报》和无数张亲眼所见的嘴巴,迅速传遍街头巷尾,将之前那些关于西凉“陈年旧事”的模糊流言冲得七零八落。
赵文明“捧杀”不成反被“打脸”,气得在府中闭门谢客,连着摔了好几套名贵瓷器,却也一时无可奈何。在格物院这煌煌“阳谋”和汹涌民意的映照下,任何针对陈野个人的、缺乏实据的阴私攻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然而,陈野心里那根关于西凉的刺,却并未因此拔出。周扒皮那老小子敢在背后捅刀子,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而且,赵文明一党在科举和舆论上接连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反扑只会更阴险、更致命。他必须抓住主动权,不能总是被动接招。
几天后,皇宫,御书房。
李元照看着眼前这份由陈野亲自呈递的、名为《西凉州云漠、黑水等地近年赋税、人口及边贸数据汇总分析》的厚厚奏章,以及附在一旁的、图文并茂的《格物院近事简报》,年轻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赞赏。
“陈师傅,这《简报》朕看过了,甚好!通俗易懂,皆是实绩!尤其是那‘磁针狂舞’,竟真能扰动磁极,窥得天地之力一线,实乃奇观!还有那标准化砖窑、稳固考场,皆是利国利民之实事!”李元照放下简报,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野,“只是……朕听闻,近日都察院似有御史,对师傅当年在西凉的一些旧事,微有议论?”
陈野今日难得穿得齐整了些,但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却掩不住,他闻言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陛下,几只苍蝇嗡嗡叫,随他们去!臣今日来,正是要向陛下禀报西凉的正经事,顺便……跟陛下算笔账。”
“算账?”李元照来了兴趣。
“对,算账!”陈野拿起那本数据汇总,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清晰的表格和柱状图(沈括和徐元亮的杰作),“陛下您看,这是云漠县自臣到任至今,历年赋税实收、人口增减、以及边贸利润的对比数据。”
他一条条指给皇帝看:
“臣去之前,云漠县赋税常年拖欠,入不敷出。臣去之后第一年,靠着辣酱沙蒿饼和羊毛粗纺,赋税实收增长三成;第二年,打通边贸,收编马匪维护商路,赋税翻了一番;第三年,也就是去年,全面推广新政,赋税已是臣去之前的三倍半!这还不算边贸带来的额外商税和‘云漠通宝’的兑换利差!”
“人口方面,臣去时,云漠县登记在册人口不足两万,且多有流亡。如今,已有近四万口,皆是能干活、能纳税的丁壮!”
“还有这边贸利润,去年一年,仅云漠一县,通过官营商队和征收商税,就为西凉州府库贡献了五万两白银!”
清晰的数据,直观的图表,将云漠县从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困边县,到如今“西境聚宝盆”的蜕变历程,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元照看着那一条条昂扬向上的数据曲线,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虽知道陈野在西凉干得不错,却没想到具体成效如此惊人!这简直是点石成金!
陈野看着皇帝震惊的表情,心中暗笑,话锋却是一转:“陛下,您看,臣这把‘粪勺’在西凉,掏出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的国力!可偏偏就有人,比如原黑水城的周扒皮周县令,看不到这些,整天就盯着臣当初为了活命弄出来的‘辣香沙蒿饼’用料是不是合乎典籍,臣收编马匪安定地方的手续是不是齐全完备!您说,这是不是闲得蛋疼?”
他毫不客气地直接点出了周扒皮的名字。
李元照眉头微蹙:“周县令?他……”
陈野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委屈:“陛下明鉴!那辣香沙蒿饼,当时百姓饿得都要易子而食了,有口吃的能活命就是天大的道理!谁还管他合不合典籍?至于收编马匪,当时马匪肆虐,边境不宁,臣不行非常之法,难道坐视百姓被劫掠,商路断绝?等着一套程序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股痞气的强硬:“臣做事,就讲究一个实效!能保住百姓性命、能让地方安定、能让国库增收,这就是最大的道理!那些死抱着条条框框,不顾实际情况,甚至为了私利背后捅刀子的,就是国之蛀虫!”
李元照被陈野这番连削带打的话说得心神激荡。他自幼读圣贤书,深知“权变”之理,陈野这番话,虽然粗直,却深合他意。是啊,若事事拘泥成法,不顾现实,这国家如何能治理好?
“陈师傅所言,深得朕心!”李元照重重一拍御案,“为政之道,贵在务实!周县令此举,确有不当!”
陈野要的就是皇帝这个态度,但他并不满足于此,立刻打蛇随棍上:“陛下圣明!只是,这周扒皮敢如此行事,恐怕背后……另有人撑腰。而且,据臣在西凉的旧部查知,这周扒皮本人,在黑水城任上,似乎也并不干净。”
他适时地从袖中又抽出一份薄薄的册子,呈给皇帝:“这是臣让人初步搜集的,关于周县令在黑水城的一些……嗯,‘小动作’,比如在赋税征收上做手脚,与当地豪绅往来过密,可能涉及利益输送等。证据尚不完整,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份“黑材料”自然是黑皮那边加紧搜集送来的,虽然不够扳倒一个县令,但足以引起皇帝的怀疑和重视。
李元照接过册子,粗略翻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如今最恨的,就是官员贪腐无能,结党营私。
陈野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陛下,西凉乃我朝西境门户,边贸重地,绝不容许此等蠹虫尸位素餐,更不容许有人因私废公,破坏大局!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原黑水城县令周扒皮,并整饬西凉吏治!同时,对格物院新政及臣当年在西凉所为,下一明旨定论,以正视听,杜绝小人非议!”
他这是要借皇帝之手,不仅收拾周扒皮,还要彻底堵死赵文明一党试图从西凉打开缺口的可能!
李元照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知朝堂争斗的复杂,也明白陈野此刻面临的局面。陈野是他推行新政、振兴国力的得力臂助,绝不能任由那些守旧派肆意攻讦。
“准奏!”李元照下了决心,“朕即日便下旨,派专员前往西凉,核查周扒皮之事!至于格物院新政及爱卿在西凉之功,朕心中自有乾坤,绝不会让实干之臣寒心!稍后朕会让中书省拟旨,通报朝野!”
“陛下圣明!”陈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这把算是稳了。有皇帝这句定论和即将派出的核查组,周扒皮不死也得脱层皮,赵文明想从西凉找茬的路子,算是被自己提前堵死了。
从御书房出来,陈野心情舒畅,背着手,溜溜达达往宫外走。阳光照在他身上,将那身略显褶皱的侯爵袍服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知道,经此一番“御前算账”和“主动掏底”,他不仅化解了潜在的危机,还进一步巩固了皇帝对他的信任。赵文明那边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怕是又要气得跳脚了吧?
“跟老子玩?”陈野哼着小调,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痞笑,“老子这把‘粪勺’,不仅能从地里掏食,还能从这浑水里,把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老底,都给掏出来晒晒!”
他仿佛已经看到,圣旨下达后,西凉周扒皮的惶恐,以及赵文明一党那憋屈又无奈的表情。
而格物院内,还有“磁针狂舞”的奥秘等待更深探索,还有“铁牛”、“自行车”需要改进,还有无数的新想法等待实践。朝堂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技术革新的浪潮,却在他这条“鲶鱼”的搅动下,愈发汹涌澎湃。未来的路还长,但他手握“粪勺”,心怀“实效”,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