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梁雨烟那夹杂着惊惶、羞愤与冰冷的呵斥，如同腊月里的冰水，兜头浇了陈羽一身，让他瞬间从救人心切的焦灼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何等孟浪与失礼。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慌忙退出了后堂，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充满了懊悔与尴尬。恰好那小学徒此时也追了过来，看到陈羽狼狈退出，以及后堂内传来的呵斥声，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连忙上前，带着几分埋怨和提醒道：“这位大哥，你怎么……怎么直接闯进去了？我家小姐她……她还在洗漱呢！”
陈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言以对。他深知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甚严，自己强闯女子闺房（虽然后堂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闺房，但亦是私密之地），还撞见对方衣衫不整的情形，这已不仅仅是失礼，更是足以毁人清誉、招惹官司的大忌！尽管他与梁雨烟因抗疫有过交集，对这位仁心勇敢的女大夫心存敬佩与好感，但此事若传扬出去，梁雨烟的清白名声将荡然无存。
后堂之内，梁雨烟背靠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脸颊如同火烧。方才那一瞬间的惊骇与羞怒过后，是无尽的委屈与慌乱。她的身子……竟被一个外男看了去！虽然并未赤身露体，但那般私密的情形……这让她以后如何自处？纵然她对陈羽的才华与担当确有几分欣赏，甚至隐有一丝朦胧的好感，可此事的发生方式，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气恼，又是难堪。
然而，陈羽在门外焦急的声音，很快打断了她的羞愤思绪。
“梁大夫！梁大夫！是在下鲁莽，唐突了大夫，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事后要打要罚，陈某绝无怨言！”陈羽的声音充满了恳切与焦急，“只是……只是眼下人命关天！我岳丈上山跌落，重伤昏迷，头破骨折，危在旦夕！镇上唯有梁大夫您医术高明，仁心仁术，求您看在一条性命的份上，救救我岳父吧！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啊！”
陈羽的话语带着哽咽，将黄老汉的伤势情况快速说了一遍，尤其是头部撞击昏迷和腿部开放性骨折的严重性。
门内的梁雨烟，听着门外陈羽那发自肺腑、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紧咬的下唇微微松开。她是个医者，“救死扶伤”四字早已刻入骨髓。纵然此刻羞怒难当，但一想到有重伤者命悬一线，她的职业本能瞬间压过了个人的情绪。
“这个登徒子……偏偏是这时候……”她心中暗骂一句，终究是无法硬起心肠。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快速将中衣系好，套上外衫，又将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
“吱呀”一声，后堂的门被拉开。
梁雨烟走了出来，已然换上了一身素净利落的外出衣裙，脸上虽依旧罩着一层寒霜，眼神冰冷，但手上却已提起了那个熟悉的药箱。她看也不看陈羽，径直对小学徒吩咐道：“看好铺子，若有急症，去邻村寻师父回来。我随他们去下柳村出诊。”
小学徒连忙应下。
梁雨烟这才将目光转向陈羽，那目光清冷如冰，不含丝毫感情，语气更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带路。”
陈羽见她肯出手，心中巨石落下一半，也顾不得她的冷脸，连忙躬身一礼：“多谢梁大夫！大恩不言谢！”随即转身，在前引路。
梁雨烟抿着唇，默不作声地跟在陈羽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陈羽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开口；梁雨烟则是余怒未消，兼之少女的羞怯，更不愿与这“登徒子”多言。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青石街道上回响。
赶到下柳村黄家时，院内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黄刘氏见到陈羽请来了大夫，还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大夫，虽有些诧异，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就要下跪：“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老头子！”
梁雨烟连忙侧身避开，伸手虚扶：“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先看看伤者。”她的声音在面对病患家属时，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温和。
她快步走到门板前，蹲下身，无视周围杂乱的环境和众人期盼的目光，全神贯注地开始检查黄老汉的伤势。
她先探了探黄老汉的鼻息和脉搏，眉头微蹙。接着，小心翼翼地解开陈羽之前简单包扎的额角伤口，仔细观察创面，又轻轻按压其胸腹部位，黄老汉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扭曲的断腿上，脸色愈发凝重。
“怎么样？梁大夫？”陈羽紧张地问道。
梁雨烟站起身，洗净手，面色沉重地对陈羽及围过来的黄家人说道：“老人家伤势很重。额角外伤需清创缝合，这倒不难。麻烦在于，他头部遭受撞击，后脑有肿胀，疑有瘀血内积，可能导致昏迷不醒，甚至……更糟。胸腹部位亦有震伤，内里情况不明。至于这腿……”
她指着那断腿，“是开放性骨折，断骨刺出，创口污染严重，极易引发‘并发症’，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创毒’、‘发热’，一旦发起热来，以老人家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恐怕……”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黄刘氏一听，眼泪又涌了出来，黄大山兄弟也是面如死灰。
“并发症……创毒……”陈羽喃喃自语，梁雨烟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感染引发的败血症，几乎是致命的！等梁大夫回来？黄老汉还能撑到那时候吗？
必须消炎！必须想办法控制感染！
大蒜素！对了，大蒜素有一定的广谱抗菌作用！可是现在临时提取纯化大蒜素根本不现实！怎么办？
陈羽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前世零散的医学知识碎片，回忆着那些刷过的科普视频。忽然，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似乎有提到，在极端缺乏药物的情况下，将大蒜捣碎，直接用其汁液和碎末敷于伤口，利用其天然的大蒜辣素起到一定的杀菌消炎作用？虽然效果远不如提纯物，且可能刺激伤口，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尝试的办法了！
（剧情需要，请勿模仿，严重外伤请及时就医！）
想到这里，陈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向梁雨烟，语气坚定道：“梁大夫，您说的并发症，可是指伤口污秽，会引发高热肿痛，乃至危及性命？”
梁雨烟有些意外地看了陈羽一眼，没想到他一个农家出身的人，竟能准确理解“并发症”的含义，并说出关键。她点了点头：“正是。”
“我或许有个土法子，可以一试，或能减缓这‘创毒’发生。”陈羽沉声道，“需要大量大蒜，捣成极细的泥糜，取其汁液与碎末，敷于岳父腿部伤口周围以及额角清理后的创面上。”
“大蒜？”梁雨烟秀眉微蹙，眼中露出怀疑之色。她学医以来，从未听说大蒜有此等功效。草药典籍中，大蒜多用于食疗驱寒、杀虫止痢，外敷……闻所未闻。
“陈承事，此非儿戏。胡乱用药，恐加重伤势！”梁雨烟语气严肃地提醒。
“梁大夫，我知道此法闻所未闻。”陈羽目光坦诚地看着她，“但眼下情况危急，令尊归来尚需时间。此法即便无效，只要操作得当，想来也不至于立刻造成更大危害。若有一线希望减缓感染，为何不试？一切后果，由我陈羽一力承担！”
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让梁雨烟一时间竟有些动摇。她想起抗疫时陈羽提出的那些看似古怪却行之有效的防疫方法，心中暗道：或许……此人真有些非常手段？
再看黄老汉气息奄奄的模样，确实拖延不起。她沉吟片刻，终究是医者父母心占了上风，咬牙道：“好！便依你一试！但清创、缝合、正骨固定，须完全按我的吩咐来！不可干扰！”
“自然！全凭梁大夫做主！”陈羽立刻应下。
当下，陈羽立刻吩咐黄小河去村里尽可能多地搜集大蒜。梁雨烟则不再耽搁，让黄大山烧了更多开水，又让其找出家里最干净的棉布煮沸消毒。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桑皮线、小刀、剪子等物，放在一旁备用，又取出一个瓷瓶，里面是她自配的止血生肌的药粉。
准备工作就绪，梁雨烟深吸一口气，屏退闲杂人等，只留陈羽在一旁协助（毕竟需要个有力气且稍微懂点的人帮忙固定）。她先用烧开晾温的盐水，小心翼翼地清洗黄老汉额角和腿部的伤口，将污物和碎屑彻底清除。这个过程极为疼痛，昏迷中的黄老汉也不时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清洗完毕，梁雨烟动作娴熟地用桑皮线为黄老汉缝合了额角的伤口，撒上止血药粉。接着，是最关键的腿部正骨。
“陈承事，按住这里，还有这里，用力，绝不能让他乱动！”梁雨烟指挥着陈羽，她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陈羽依言用力固定住黄老汉的身体和伤腿的上端。
只见梁雨烟凝神静气，双手握住伤腿的断处，摸索着骨头的错位情况，然后猛地一拉一送，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刺出皮肉的断骨竟被她精准地复位了回去！这一下手法干净利落，显示出极其扎实的正骨功底。连陈羽看了，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
正骨完毕，梁雨烟再次清洗创口。这时，黄小河也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堆大蒜跑了回来。
陈羽立刻亲自动手，将大蒜剥皮，放在一个干净的石臼里，用力捣砸，直到成为细腻的泥糜，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辛辣气味。
梁雨烟看着那蒜泥，眉头依旧微蹙，但还是按照约定，用干净的木片，挑起一些蒜泥，小心地敷在黄老汉腿部伤口周围的肿胀处，以及额角缝合后撒了药粉的创面边缘（避开直接接触桑皮线）。浓烈的大蒜味弥漫开来，颇为刺鼻。
做完这一切，梁雨烟才用煮沸消毒过的干净棉布，将伤腿仔细包扎、固定好。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手法稳健，丝毫不见方才的羞怒，完全沉浸在了医者的角色之中。
“好了。”梁雨烟直起身，擦了擦汗，对紧张围上来的黄家人道，“外伤已处理，骨已正回。接下来，就看老人家自身的造化，以及……陈承事这‘蒜敷’之法，是否真能起到些作用了。我会开一副活血化瘀、安神醒脑的方子，立刻去抓药煎服。另外，夜间需有人时刻看护，注意发热情况，若有不妥，立刻去镇上寻我。”
她写下药方，交给黄大山，又仔细交代了煎药和护理的注意事项。
陈羽看着梁雨烟疲惫却依旧认真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愧疚。他走上前，深深一揖：“梁大夫，今日之恩，陈某没齿难忘！先前唐突之过……”
“陈承事不必多言。”梁雨烟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重新恢复了清冷，收拾好药箱，“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至于其他……望你日后谨守礼数，莫要再如此鲁莽。告辞。”
说罢，她不再停留，背着药箱，径直向外走去，身影决绝，仿佛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
陈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知道，这次的误会，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了。
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岳父的伤势。他转身，看着被妥善包扎后依旧昏迷的黄老汉，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蒜味，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来自前世的土法子，能在这异世，创造一丝奇迹。
夜色渐深，黄家灯火未熄，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守候在黄老汉身边，等待着他能否熬过这最危险的一关。而陈羽与梁雨烟之间，那原本或许能缓缓发展的情愫，也因此事，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尴尬与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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