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黄河滩上的积雪就被踩得稀烂。张尽忠站在营寨的了望塔上,望着对岸升起的炊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些兖州府兵的帐篷歪歪扭扭地扎在河堤下,连哨兵都缩在避风的土坡后,可那面 “赵” 字大旗却始终竖着,像根扎在济南兵心头的刺。
此刻赵业祖也在焦头烂额,本来来这边扎营是为了刷刷军功经验,谁也没料想到对面竟是与他家有仇的林笔遥,他此刻真的慌了,他意识到这回真可能有生命危险,于是他赶紧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至京城,盼能接到京城通知早日撤离,甚至想要不明日直接撤离。
“张将军,你看!” 了望塔下传来亲兵的喊声。
张尽忠低头望去,只见黄狗儿带着十个嗓门最亮的兵卒,已走到河滩中央。他们手里挥舞着昨夜削好的木牌,牌上用炭笔写着 “赵业祖缩头王八” 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赵业祖!你娘喊你回家吃奶喽!” 为首的亲兵是济南本地人,嗓门亮得能穿透黄河的涛声。其余人跟着起哄,污言秽语顺着河风飘到对岸,气得几个兖州府兵在河堤上跳脚,却被亲卫死死按住。
张尽忠叹了口气,转身下了了望塔。帐内的炭火盆已经熄了,林大虎正蹲在地上看地图,手指在黄河渡口的位置画着圈。晨光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他新添的胡茬上,像蒙了层白霜。
“小黄又带人去叫阵了。” 张尽忠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火星子 “噼啪” 作响。
林大虎没抬头,指尖在 “狼窝滩” 三个字上重重一点。那里是黄河转弯处的浅滩,水流湍急却只没到马腹,是渡河的绝佳位置。
“让他去。” 他的声音比昨日沉稳了许多,“赵业祖越是不敢出来,心里越是发虚。”
张尽忠望着他紧握炭笔的手,虎口处的老茧磨得炭粉簌簌往下掉。昨夜帐内的哭声虽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他突然明白,黄狗儿的叫阵不是胡闹,是想替林大虎出那口憋了四年的气。
河滩上的叫阵声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黄狗儿带的人换了三拨嗓子,连骂人的词都翻了新花样。
对岸的兖州府兵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成了麻木,到后来竟有人坐在帐篷前晒太阳,对着济南兵指指点点,像是在看杂耍。
“这群废物!” 黄狗儿一脚踹在冰面上,冰碴溅了满身。他原以为能激怒赵业祖,没想到对方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任凭怎么敲打都毫无反应。身后的亲兵冻得嘴唇发紫,不停地搓着胳膊,却没人敢说要回去。
“黄将军,要不咱们先回营?” 最年轻的亲兵牙齿打颤,说话都漏风,“再冻下去,怕是要冻掉卵子了。”
“撤!” 黄狗儿猛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
回到营中,黄狗儿径直闯进林大虎的帐篷。林大虎还在看地图,地上已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大虎哥,!” 黄狗儿抓起桌上的酒壶,却发现里面是空的,“这赵业祖跟个王八似的,头都不敢露!”
林大虎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他一夜没睡,地图上的狼窝滩已被圈了又圈。
“我在算时辰。” 他指了指地图,“今夜三更月落,是渡河的最好时机。”
黄狗儿愣住了:“你早就打算夜袭?”
“不然叫阵做什么。” 林大虎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就是要让赵业祖以为咱们急了,以为咱们只会耍嘴皮子。”
他突然拍了拍黄狗儿的肩膀,“你昨日说的对,好将军要惜兵。但对付赵业祖这种人,就得用他想不到的法子。”
张尽忠掀帘进来时,正听见这话。他将手里的羊皮卷往桌上一摊,上面是斥候画的对岸布防图:“探清楚了,赵业祖把精锐都藏在中军帐,左右两翼全是东昌府的杂兵,连像样的甲胄都没有。”
林大虎的手指点在图上的粮仓位置:“张将军带两千人,从上游的芦苇荡偷渡,烧了他的营地。小黄你带一千人,在下游敲锣打鼓,装作要从正面强攻的样子。” 他的指尖最后落在狼窝滩,“我带剩下的人,从这里过河,直取中军帐。”
黄狗儿的眼睛亮了:“好计策!”
“不是计策。” 林大虎的声音沉了下去,“是复仇。”
他抓起靠在帐柱上的长枪,枪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告诉弟兄们,今夜不接受投降。”
这句话像块冰投入滚油,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张尽忠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黄狗儿按住了胳膊。
“就这么办。” 黄狗儿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我要让赵业祖知道,济南的弟兄不是好惹的。”
三更刚过,黄河的涛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张尽忠带着两千人,悄悄摸到上游的芦苇荡。
芦苇上挂满了冰碴,踩上去发出 “咔嚓” 的轻响,却被湍急的水流声盖过。他回头望了眼,每个士兵的腰间都绑着两个火把,火把上涂着牛油,能防水防潮。
下游的滩涂上,黄狗儿正指挥着士兵搭浮桥。他们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木板砸在冰面上的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河堤上的兖州府兵果然被惊动了,火把迅速聚集到下游,连中军帐的亲卫都跑过去看热闹。
“就是现在!” 林大虎低喝一声,第一个跃入黄河。
河水冰冷刺骨,刚没到膝盖就冻得人骨头疼。两千济南兵紧随其后,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溅起的水声。他们的兵器都举在头顶,甲胄上很快结了层薄冰,却没人敢放慢脚步 —— 狼窝滩的水正在涨潮,再晚就过不去了。
张尽忠的火把先亮起。两千支火把同时点燃,像条火龙钻进兖州府兵。兵营的杂草遇火就燃,很快腾起冲天的火光,连夜空都映得通红。守兵睡得正香,被火烫醒时已无路可逃,惨叫声混着火焰爆裂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着火了!兵营着火了!” 下游的兖州府兵乱成一团,纷纷往中军帐跑。
黄狗儿站在浮桥上,望着慌乱的敌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迅速拆了浮桥,转身朝狼窝滩赶去 —— 他们要去给林大虎助阵。
林大虎已带着人冲到中军帐前。那些亲卫刚从下游跑回来,累得气喘吁吁,手里的兵器都握不稳。
“杀!” 林大虎的长枪率先刺出,枪尖穿透一个亲卫的胸膛,带出的血珠在空中就冻成了冰粒。
济南兵像开闸的洪水,瞬间冲进兖州府兵的营寨。他们憋了太久的火气,此刻全化作了刀光剑影。一个济南小兵的哥哥,正是前日被流箭射中的,此刻他红着眼,见人就砍,刀刀致命。另一个老兵是青州人,看着信使被折磨的模样,气得哇哇大叫,手里的斧头劈碎了三个帐篷的支柱。
赵业祖是被火光照醒的。他穿着锦缎睡衣,刚跑出中军帐,就撞见林大虎。四目相对的瞬间,赵业祖的腿一软,“扑通” 跪在了地上。
“林…… 不,笔遥哥,饶命啊!” 他语无伦次地求饶,双手在地上乱抓,想抱住林大虎的腿,却被一枪挑开。
“四年前,你爹在西市口看我家人受刑时,怎么没想过饶命?” 林大虎的声音冷得像冰,长枪的枪尖抵住赵业祖的喉咙。
赵业祖的牙齿打着颤,屎尿顺着锦缎睡裤流下来,在雪地上积成一滩腥臭的水洼。
“是我爹干的!都是我爹赵平宗的主意!” 他哭喊着,想往林大虎身后躲,“我那时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啊!”
“你不懂?” 林大虎猛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赵业祖发出一声闷哼,像只被踩住的猪。
黄狗儿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窜起,他拔刀冲上前,却被林大虎拦住了。
“让我来。” 林大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提起赵业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枪尖始终抵着他的喉咙。“你爹赵平宗,我迟早会去找他。但你家欠林家的,今日必须还一些。”
赵业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他看见林大虎眼底的恨意,那是四年积攒的血与泪,是一百三十七口冤魂的嘶吼。他想要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刺进自己的心脏。
枪尖拔出时,带出的鲜血喷了林大虎一脸。他没擦,任由血珠在脸上冻结。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济南兵站在遍地的尸体中间,手里的兵器还在滴血。
林大虎提着赵业祖的人头走过来,那头颅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大虎哥,都解决了。” 张尽忠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杀得太狠,连投降的府兵都没放过,河滩上的积雪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我们赢了!”五千人齐声呐喊,声浪震得黄河都在颤。他们扛着缴获的粮草,拖着赵业祖的尸体,齐声高和,此刻快意恩仇也好,滥杀无辜也罢,军队的士气到达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