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贺破虏整理了一下衣襟,将佩剑交给护卫,只带着四名亲兵朝洛阳城门走去。
城门刚开,守城的士兵见了他,眼神里满是复杂,却没敢拦——毕竟是曾经将军,纵然身负骂名,威慑力仍在。
刚进城,就有百姓认出了他。
“是贺破虏!”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零散的人群瞬间围了过来。
有人朝他怒目而视,攥着拳头骂“卖国贼”“害死岳将军的凶手”;有人则红着眼圈,悄悄抹泪——他们还记得,十年前贺破虏西征归来时,骑着高头大马,身上带着箭伤,却笑着给路边的孩童抛糖。
“将军,百姓情绪激动,咱们还是让护卫靠拢些!” 亲兵紧张地护在贺破虏身前,手按在刀柄上。
贺破虏却摆了摆手,声音平静:“都散开吧,我一个人过去。” 亲兵愣了愣,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退后几步,与他保持着丈许距离。
刚走出没几步,一个带着孩童的妇人突然将手里的鸡蛋砸了过来,蛋清蛋黄顺着贺破虏的肩头流下。
“你这个叛徒!岳将军待你如兄弟,你怎么忍心害他!” 妇人哭骂着,孩童也吓得跟着哭了起来。紧接着,又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百姓朝他扔石子、扔烂菜叶,骂声此起彼伏。
贺破虏闭了闭眼,任由污物沾满衣襟,脚步却没停。他能理解这份愤怒——岳战霆是洛阳百姓心中的“守护神”,而他“背叛”的罪名,在士族的渲染下早已铁板钉钉。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蛋液,目光坚定地朝玄武广场走去,路过那个扔鸡蛋的妇人时,还轻声说了句:“夫人,若我真的叛国,今日就不会孤身来此了。”
玄武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戏台子搭在了广场中央,周围挤满了百姓、学子和士族子弟。见贺破虏狼狈不堪地走来,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议论声。
“他还真敢来!”
“看他这模样,是认罪了吧?”
“可惜了一身武艺,竟落得这般下场……”
不少前一天准备了鸡蛋、烂菜的百姓,看着他孤身前行的背影,悄悄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再怎么恨,也敬他这份敢直面众怒的胆量。
贺破虏走到戏台前的空地上,转身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先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大礼,动作标准而郑重。
这一礼,让原本嘈杂的广场安静了几分——无论他罪名如何,这声对乡邻的敬意,做得无可挑剔。
直起身时,贺破虏伸手抓住衣襟,猛地一扯,“刺啦”一声,粗布上衣被撕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上半身。
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一道道疤痕如同狰狞的蜈蚣,爬满了他的胸膛、脊背和臂膀,有的深可见骨,有的还带着未完全愈合的淡粉色。
人群中发出一阵吸气声。贺破虏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沙哑,传遍了整个广场:“各位乡亲父老,我贺破虏生于洛阳,长于洛阳,今日站在这里,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让大家看看,我这一身伤,是不是卖国换回来的!”
“我六岁拜入镇国公萧老将军门下学武,十六岁任洛阳城守卫,守的是咱们洛阳百姓的平安!”
贺破虏指着左肩一道半尺长的疤痕,“二十四岁,萧老将军西征吐谷浑,我做护卫随军。这道伤,是为了护老将军,被吐谷浑的主将砍的,差点卸了我的胳膊!”
他又指向胸口一道深疤:“二十六岁南征安南,我做副将参军。这道伤,是生擒安南大将时,被他的亲兵用短刀捅的,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捡回一条命!朝廷封我为偏将,我没要赏赐,只让他们给洛阳城拨了二十石粮食——那年咱们洛阳闹旱灾,我知道乡亲们难!”
“二十九岁,西北突厥来犯,我任先锋将军,带着四万骑兵破敌十万!” 贺破虏指着脊背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痕,“这道伤,是被突厥的冷箭射的,箭头有毒,我躺了一个月,差点就死在西北的黄沙里!”
他缓缓转动身体,让四面的百姓都能看到他的伤疤,“这些伤,每一道都刻着‘大虞’二字,刻着‘洛阳’二字!我贺破虏若想卖国,早在西北时就降了突厥,何必挨这些刀箭之苦!”
广场上鸦雀无声,连之前哭骂的妇人都住了嘴,看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眼圈泛红。有当年见过贺破虏西征归来的老人,哽咽着说:“没错……当年他回来时,身上就带着这些伤,还笑着说‘把突厥打跑了,咱们洛阳安全了’……”
“住口!”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厉喝,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学子跳了出来,指着贺破虏骂道,“别装模作样!这些伤只能证明你以前有功,改不了你现在出卖岳将军行军路线、背叛大虞投靠周铭谅的事实!你以为露几道伤疤,就能掩盖你的狼子野心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几个士族子弟跟着起哄:“就是!有功是以前的事,现在你就是叛国贼!”
“快认罪伏法,别在这里妖言惑众!”
原本安静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少百姓皱着眉,显然被这番话动摇了——是啊,以前有功,不代表现在不会犯错。
贺破虏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几个起哄的学子,眼神冰冷如刀。他没有急着反驳,只是抬手抹去脸上的污物,声音沉稳得能镇住所有嘈杂:“我出卖岳将军?那你们可知,岳将军的行军路线,为何会被敌军知晓?我投靠周铭谅?那你们可知,周铭谅为何要举兵反士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道:“今日我站在这里,就是要把所有真相,全说给大家听!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在卖国,是谁在欺瞒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