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舟回到家，掏出钥匙，还没等插进锁孔，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先是爷爷的声音：“你们别把饭都端走，小舟还没回来呢，给他留一点儿。”
紧接着是大伯母尖利刻薄的声音：“家里吃饭就这个时间点儿，他自己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还要拿个搪瓷盆把好菜好饭盛起来，等到他回来跪着递给他？
嫁到你们老顾家，我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一把岁数了，我还得给一个毛头小子当老妈子使？”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收拾锅碗瓢盆声。
爷爷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给小舟留个馒头！”
“留什么留啊，这小子在我们家白吃这么多年饭还不够，自己回来晚了，我还得等着他？
他是皇上还是太子啊？”
顾砚舟的大伯父怨恨地看了顾砚舟的爷爷一眼。
“年轻的时候偏心老二，岁数大了，偏心老二的杂种，这辈子就没盼过我一点好。”
“老二怎么了？”
顾砚舟的爷爷拄着拐杖，激动地站了起来。
“老二从小孝顺父母又爱学习，自己考上的公务员，过上了好日子。你呢？从小偷鸡摸狗，长大了还赌博，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
“啪！”
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男人愤怒的声音。
“爹，你可真是我亲爹！
老二全家都死光了，你还念着他们呢！
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养着你的，给你养老送终的是我，给老二养野种的也是我！”
“你……你，还不是为了我那点退休金！
还有老二，你还有脸提他。
你们说要做小舟的监护人，要照顾他，还把他过到了你们的户口上。
结果呢，你们卖了人家的房子，花光了人家的资产。
那些都是老二留给小舟的！
你们竟然还逼小舟辍学去捡垃圾，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敢这样对他！”
大伯母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爷子，你可别死啊，你死了就没有退休金了，我们以后花什么?
我们可得好好养着你，让你长命百岁呢。”
“你们……你们真是要气死我啊！”
顾砚舟听到这里，拧开房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扶住顾老爷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爷爷，你没事吧。”
顾老爷子抬起头，苍老到有些发浑的眼睛，已经浸了红。
“小舟啊，爷爷对不起你，是爷爷没教育好这帮混蛋。”
“爷爷别这么说，大伯父一家对我挺好的，我现在有地方住，还有学上，我很知足。”
这个时候说不好有什么用？
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和大伯父这种没有人性的赌徒吵架，要么用拳头，要么用权力。
偏偏两样都没有，又活在别人的钳制之下。
那就努力让自己少挨一点打吧。
“爹，你听见没有，小杂种自己都说，我对他挺好的。”
顾砚舟的大伯父顾明华恶狠狠地踢了一脚瓷碗的碎片。
碎片在昏昏暗暗的小屋里发出闷闷的铮响声。
“您老人家顺顺气，可别嘎巴一下死了，到时候，您这辈子欠我的，我找谁要去。”
“你……你，我从小把你养到大，我到底欠你什么了！
你总说我用心培养老二。
老二能考上大学都是自己学的，从没报过一个补习班。
你呢，我借钱给你报补习班，连个屁都没补出来！
如今你还虐待老二的孩子。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给小舟吃东西，我的退休金，你们这些畜生别想再拿到一分！”
顾明华得意地笑了笑。
“那可由不得你了，老东西，谁让你心爱的老二死了，你那点破身家，也只能交给我。”
顾老爷子捶胸顿足，只恨自己不能回到过去。
顾明华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顾老爷子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他看病，日日夜夜在医院陪着。
导致顾家老二顾明泽，也就是顾砚舟的爸爸在家里发高烧，他都全然不知。
也因此，顾明泽考场状态不好，没有考上最理想的高中。
好在顾明泽争气，还是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毕业后自己挣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娶了个人很好的妻子。
老大老二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于是顾老爷子就偶尔夸一夸老二，训一训老大。
没想到不争气的老大就这么恨上了。
说什么自己不爱学习、好吃懒做，最后沾上赌博都是原生家庭的错。
甚至连自己没追到白富美，只娶到了一个丑婆娘，也是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
他恨顾老爷子，恨顾老太太，恨顾砚舟的爸爸，也恨顾砚舟。
顾老爷子暗自感叹。
早知道有今天这样一遭，当初还不如就让老大在医院里病死。
再不济，发退休金的银行卡，也不该一时心软，体谅他有难处，就直接交给他。
“爷爷，你别生气，我在学校吃过饭了。”
“真的吗，小舟？”
顾砚舟半跪在顾老爷子身前。
“真的，爷爷，我同学人很好的，家里给她带的东西，她吃不下，就给我了。”
“小兔崽子！”
顾明华一个巴掌甩到顾砚舟的脸上。
顾砚舟的脸上立刻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
“崇雅中学什么地方，全都是有钱人的崽子。
我供你吃，供你喝。
你同学给你的好东西，怎么不知道拿回来孝敬你大伯父！”
“你个畜生！你敢打小舟！”
顾老爷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
“爷爷！”
顾砚舟抱住激动到浑身颤抖的顾老爷子。
“没事的，没事的，我是晚辈，大伯父是长辈，打我也正常。”
顾砚舟站的端端正正，神色如常，仿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乖巧少年，正在温和地和自家长辈说话。
“大伯父把我养到这么大，我知道大伯父也不容易，有好东西肯定是先想到大伯父的。
不是我不想拿回来给你，是我那同学有口臭，咬了一半吃不下了，硬塞给我。
从学校到咱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我是怕路上饿，才硬着头皮吃下去的。”
顾明华还想发泄，却连发泄点都找不到。
死小子，跟他横死的老爸一样，说话滴水不漏。
让人想揍他，都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爷爷，我扶您进屋。”
“等等！”
顾明华拉住顾砚舟的后衣襟，将他拉过来，一把推到瓷碗碎片的附近。
顾砚舟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手直接按在了碎瓷片上，鲜血汩汩流出。
“你是瞎了，还是想让我白养你这个小杂种？”
顾砚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笑着说。
“大伯父在外已经够辛苦了，这点小事哪能用你操心。
我本来也是想先把爷爷送回屋就过来收拾。
爷爷年纪大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不是得更加操劳了。”
顾明华天天被老婆孩子骂没用，尤其是他老婆，动不动就说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这一番话听的竟然还挺受用。
顾砚舟终于安安稳稳地陪着爷爷进了屋。
顾老爷子坐在床上叹气。
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团脏兮兮的被子铺在一块儿。
“小舟啊，真是委屈你了，要是你爸爸没死……”
顾老爷子抹了抹眼泪。
“如今也是咱们海城能说得上话的政要了吧，你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
顾砚舟的父母车祸亡故已经快十年了，最开始他哭过痛过，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发现都没用，就淡漠了。
海城政要。
顾砚舟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活跃悸动了一下。
眼前不知为什么出现小公主圆圆的、白皙的脸蛋。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