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10日 星期日 农历十月初一 晴转多云
晨光透过薄雾,在窗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我拉开窗帘,看见院里的藤萝架在初冬的晨光中静默着——深褐色的藤蔓虬结缠绕,早已褪尽了夏日的葱茏,只余下几个干枯的豆荚挂在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窸窣的脆响。
我洗漱完毕,从书架上取出那本《射雕英雄传》第三册。
翠竹图案的挂历纸书皮包裹得整整齐齐,挺拔的竹节和疏朗的竹叶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借来后效仿晓晓特意包的。
我小心地将书装进帆布书包,又检查了一遍口袋——里面装着二十块零钱,是母亲以前给的,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今天应该够用了。
“小羽,早饭好了!”母亲在楼下喊。
“来了!”我应了一声,匆匆下楼。
父亲正在看晨报,母亲把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端上桌,初冬的早晨,食物的香气显得格外温暖。
我坐下来和父母一起吃起早饭,快吃完时,我向父母请示:“爸,妈,今天上午我想去晓晓家一趟!”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去吧!还请示个啥?”
“哦!我是去晓晓家送书,顺便一起探讨一下不会的题。”我笑着说道。
“你俩别光顾着玩儿就行!”母亲说着将一个个茶鸡蛋递给了我:“多吃点儿!给你点儿零花钱吧?”
“妈!不用了!你给我的还没花完呢!”我接过茶叶蛋说道。
“天冷,多穿点儿!”母亲边吃边嘱咐道。
我匆匆吃完早饭,上楼换上了天蓝色的轻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挎上我帆布书包,走到电话旁,拨通了晓晓家的号码。
“喂?”晓晓清脆的声音传来。
“晓晓,是我。我现在过来吧?”我问道。
“好啊!我等着你!”晓晓开心地应道。
挂断电话,我跟父母道别:“爸妈,我去晓晓家了!”
“嗯!去吧!”母亲点头说道。
“你俩要是出去玩儿,可注意安全啊?别跑太远!”父亲叮咛道。
“哦!知道了爸妈!”我应道。
从我家到晓晓家的路并不远,我决定步行过去。
周日的清晨,街道沉浸在初冬特有的宁静里,偶有一两声自行车铃从远处传来,清脆地划过空气,四周反而显得更空了。
梧桐的枝桠疏疏地映在灰白的天上,像淡墨的素描。
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跳停停,嘴里呼出小而薄的白气,倏忽便散进冷冽的晨间。
青灰色的路面干干净净地舒展着,远望去,是一片澄澈的空旷。
走到晓晓家院门口时,院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看见晓晓正等在藤萝架下。
她今天穿了件粉红色轻薄羽绒服,配着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粉色围巾松松地绕在颈间。
晨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羽哥哥!”她快步走过来,“书带来了吗?”
我从书包里取出那本《射雕英雄传》第三册:“带来了,给!”
晓晓接过书,指尖轻轻拂过翠竹书皮:“书皮包得真好看,翠竹尽显雅致!”
晓晓把书抱在怀里,笑着说:“羽哥哥!黄蓉真的受伤了吗?一灯大师真的救了她?”
“真的!”我笑着说,“你自己看吧,可有意思啦!”
“好吧!”晓晓虽然语气里透着迫不及待,但还是理智地说,“我等晚上再看,咱先学习吧?”
“好!”我点头道。
我们并肩走进屋里,晓晓家的客厅温暖如春,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我妈去服装店了,我爸上班去了。”晓晓把书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就咱们俩!”
我们在茶几旁坐下,各自拿出作业和笔记。
周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分。
我翻开数学练习册——立体几何第二章,多面体的性质与侧面积计算。
晓晓则拿出英语练习册,开始练习定语从句习题。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时钟的秒针规律地走动。
偶尔有车辆从院外驶过,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羽哥哥,这道题你帮我看看。”晓晓把英语练习册推过来。
我们就这样一道题一道题地讨论着。
当时钟指向十点十分时,晓晓合上英语练习册,伸了个懒腰:“一个小时了,咱们休息会儿吧?”
“好啊!”我也放下笔。
晓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了望,忽然转过头:“羽哥哥,咱们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儿?”我问。
“水电厂后面,那条废弃的铁轨线,还有芦苇水塘。”晓晓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就是欧阳带咱们去过的地方,我想看看现在初冬时节是个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点点头:“嗯!那地儿不错!现在应该与当时不同了!”
“等着!羽哥哥!”晓晓立刻雀跃起来,“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她跑到电话旁,拨通了服装店的号码:“妈,我和羽哥哥出去玩儿,中午在外面吃......嗯,我带钱了......好,知道了......放心吧!”
挂断电话,晓晓想了想,又拨了个号码——这次是我家:“阿姨,我是晓晓。中午我和羽哥哥在外面吃饭,您别担心啊......嗯,我会看好他的......好,阿姨再见!”
晓晓朝我比了个“搞定”的手势:“走吧!”
我们收拾好书包,晓晓特意把那本《射雕英雄传》第三册放回她房间的书架上,翠竹书皮在书架上格外显眼。
出门前,我们又检查了一下屋里的水电气,确保安全后便出了门。
初冬上午的阳光虽然明亮,但空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
“咱们先去小卖店买点吃的。”我说着,拍了拍口袋,“我带有钱。”
“嗯!好呀!正合我意!别忘了北冰洋汽水!”晓晓笑着提醒我。
“忘不了我们的最爱!”我笑着说。
我们来到街角的小卖店,玻璃柜台里摆着各式零食,靠墙的冰柜里放着北冰洋汽水。
“老板,两瓶北冰洋,要凉的!”我说。
老板从冰柜里取出两瓶汽水,瓶身上立刻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再来两包话梅糖,一包亲亲虾条。”晓晓补充道。
我掏钱付账——一共花了八块五。老板找给了我一堆毛毛零钱,我数了数尽数放回了口袋。
我把汽水和零食装进帆布书包,和晓晓一起离开了小卖店。
穿过居民区,道路渐渐变得偏僻,脚下的路从水泥变成碎石,最后是长满枯草的泥土路。
初冬的荒野展现在眼前——芦苇早已枯黄倒伏,曾经雪白的芦花早已飘散,只余下光秃秃的苇秆在风中颤抖,像一片褪色的记忆。
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并不均匀,有的地方厚实泛白,有的地方薄如蝉翼,能看见底下幽暗的水色。
冰层边缘与泥土冻结在一起,形成参差不齐的冰凌。
铁轨依旧静卧在那里,锈迹斑斑的窄轨铁路蜿蜒着伸向远方。
铁轨上的红褐色锈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深沉,枕木间的碎石缝隙里塞满了枯叶和霜粒。
那节老旧的火车车厢静默如常,暗红色的漆皮剥落得更厉害了,破碎的窗户玻璃上结着霜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车厢一侧的“水电厂专运”字迹几乎完全模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变样子了!”晓晓轻声说。
我们沿着铁轨慢慢走,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初冬的风吹过枯苇丛,发出“沙沙”的低语。
远处的水塘边,几只灰褐色的鸟在冰面边缘踱步——是留鸟,没有南飞,要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
“是麻雀吗?”晓晓问。
“像是白鹡鸰。”我眯起眼睛看,“冬天水边常见的那种。”
鸟儿似乎不怕人,继续在冰水交界处觅食,细长的腿在浅水里轻轻移动,黑白的尾羽随着步伐一点一点。
我们走到水塘边,薄冰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但很结实。
晓晓蹲下身,透过冰面看底下模糊的世界——水草静止了,不像秋天时那样摇曳;小鱼的影子也不见了,可能游到了深处。
我从书包里取出北冰洋汽水。瓶盖很紧,我用牙咬住瓶盖边缘,用力一拧——“噗”的一声,瓶盖开了,白色汽泡涌出瓶口。
“给!”我把一瓶递给晓晓,自己开了另一瓶。
初冬的天气里喝冰汽水,冰凉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整个人都清醒了。
“还是北冰洋好喝!”晓晓小口啜着,脸颊冻得微微发红。
接着,我又拿出了话梅糖和虾条。我们坐在冰冷的铁轨旁边的干草地上,吃着零食,看着眼前的初冬景色。
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的南山在薄雾中轮廓模糊,天空是那种初冬特有的灰白色,偶尔有鸟群飞过,在天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又消失在芦苇丛后。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晓晓轻声说。
“是呀!这里是最接近自然的地方!”我赞叹道。
这里确实安静。没有了秋日的虫鸣,没有了夏日的蛙声,只有风声、枯草摩擦声、远处偶尔的鸟鸣声。这种安静有种独特的质感,厚重而清澈。
我们吃完零食,把包装纸收好装回书包。
晓晓站起身,沿着铁轨慢慢走,我在后面跟着。
铁轨在前方转弯,消失在枯苇丛中。
我们走到那节旧车厢旁,车厢的锈蚀在冬日里显得更加严重,铁锈呈片状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褐色。
我摸了摸车厢壁,冰凉刺骨。
“还记得欧阳和胖子爬进去的样子吗?”晓晓忽然笑了。
“记得!”我也笑了,“胖子卡在窗口,欧阳在下面推。”
但那都是秋天的事了,如今车厢静默,荒野寂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在车厢旁又坐了一会儿。
晓晓从地上捡起几块形状特别的石头,我找到一根完全枯干但形态优美的芦苇秆,这些都是初冬的纪念品。
当时钟指向十一点半时,我们决定返回。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枯草在脚下“沙沙”作响。
回头望去,旧车厢在冬日的荒野里静默着,水塘上的薄冰反射着天光,几只鸟还在水边觅食。
穿过偏僻的小径,重新回到居民区,周日中午的街道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气。
我们在街边找了家小面馆。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
“两碗烩面,一碗多放香菜。”我对老板娘说。
热气腾腾的烩面很快端上来。
我们埋头吃起来,热汤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吃完饭,我付了钱——两碗烩面四块。走出面馆时,我的二十块钱还剩七块五。
我们慢慢走回晓晓家,院里的藤萝架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清晰的影子。
“下午我要睡一会儿。”晓晓在院门口停下,“上午走得有点儿累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把书包递给她,“书晚上再看。”
晓晓临走前忽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羽哥哥!我今天很开心!”
我愣了一下,脸颊发烫:“我也很开心!那......明天见!”
“明天见!”晓晓转身走进院子。
我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里。
初冬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我独自走回家,脚步轻快。
推开院门,母亲正在院里晾衣服。看见我,她问:“回来啦?和晓晓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我们去水电厂转了转。”
“天冷,快进屋吧!”母亲笑道。
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继续写作业。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窗外的藤萝架静默着,光秃的藤蔓在冬日里积蓄力量。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完作业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我放下笔,走到窗边,周日午后的时光缓慢而宁静,我想起上午在废弃铁轨边的时光,想起晓晓喝汽水时冻红的脸颊,想起那几只冬日留守的鸟,想起旧车厢上闪闪发光的霜花。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我坐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和简短的记录。
合上日记本时,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初冬的夜晚来得早些,路灯一盏盏亮起,楼下传来母亲准备晚饭的声音。
一天即将过去,我感到充实而圆满。
夜色渐深,万家灯火,初冬的夜晚,宁静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