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声音从厚重的混凝土墙后传来，缓慢，沉重，每一次间隔几乎完全相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在死寂的设备间里，这声音如同直接敲打在神经上。
阿雅的动作瞬间僵住，按在林烬伤口上的破布停住了。小瑶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希望之次”和基因保全液紧紧搂在怀里。连重伤昏迷的林烬，眉头也似乎因为这持续的声音而痛苦地蹙了一下。
声音来自设备间东侧墙壁的中部。那里有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被厚厚灰尘和锈迹覆盖的金属密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锈死的圆形转盘把手。敲击声，正是从那扇门后传来。
是什么东西？活物？还是某种仍在运作的机械？如果是前者，是敌是友？如果是后者，为何在此刻启动？
阿雅强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头的恐惧，轻轻将林烬放平，示意小瑶不要出声。她捡起地上林烬的匕首（从林烬腰间滑落），自己则握紧那把只剩两发子弹的手枪，屏住呼吸，踮着脚，如同狩猎的猫科动物般，无声地移动到那扇密封门旁。
她将耳朵贴近冰冷锈蚀的门板。
“咚……咚……”
敲击声更加清晰了。不是金属撞击金属的清脆，更像是……某种包裹着皮革或厚布的钝器，敲打在门板内壁上？力量不小，但似乎没有全力猛砸的意图。
间隔依旧是那样规律，大约每五秒一次。
阿雅仔细聆听，试图捕捉声音之外的线索。隐约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机运转的嗡鸣，以及……液体滴落的“滴答”声？很轻，混合在敲击声中几乎难以分辨。
她退后一步，用手势示意小瑶远离门口，自己则缓缓举枪，对准门锁区域。如果里面的东西破门而出，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虽然不知道子弹对这种未知存在有多大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敲击声持续了大约两分钟，毫无变化。就在阿雅紧绷的神经开始有些麻木时，敲击声……忽然停止了。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
阿雅和小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停止，往往意味着蓄力，或者……改变。
果然，几秒后，一种新的声音传来——不再是敲击，而是金属摩擦的“嘎吱”声，仿佛门后的转盘把手正在被缓缓转动！同时，那微弱的电机嗡鸣声明显增强了！
门，要从里面被打开了！
阿雅手指扣上扳机，全身肌肉绷紧。小瑶抱着“希望之次”缩到一堆废弃管道后面，心脏狂跳。
“嘎吱……嘎吱……咔哒！”
一声清晰的锁芯弹开的声音！
厚重的密封门，向内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只有更浓重的、混合着机油、陈腐空气和一种奇特腥甜味的黑暗。
阿雅的枪口死死对准缝隙。
一个影子，出现在门缝后的黑暗中。轮廓模糊，但能看出大致是人形，只是……比例有些奇怪，肩膀异常宽厚，头部低垂。
它停住了，似乎在“观察”门外的设备间。
阿雅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了自己——不是目光，更像是某种冰冷的、非生物的扫描。她握枪的手开始微微出汗。
几秒钟的僵持。门后的影子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阿雅几乎要忍不住先发制人开枪的瞬间，那个影子，动了一下。不是冲出来，而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那手臂的轮廓在黑暗中难以看清细节，但阿雅隐约看到，手臂的末端，似乎不是手，而是某种复杂的、多关节的金属与某种深色生物组织混合的结构。那结构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指向了设备间地面上的……林烬！
同时，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声音，从门后的黑暗中传来，带着浓重的电子杂音和机械摩擦声：
“生……命……体征……垂危……辐射……中毒……检测到……授权基因……印记……‘晨曦’关联……”
声音断断续续，语法混乱，但信息清晰！它检测到了林烬的状况，甚至识别出了他体内那微弱的、源自母亲的基因印记！
阿雅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知道“晨曦”？它口中的“授权”是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阿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枪口依旧对准门缝，但手指松开了些。
门后的影子似乎“思考”了一下，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稍微连贯了一点：“b-7……主观测站……外围……维护及医疗单位……代号‘铁杉’……状态：部分损毁……能源：低……”
维护及医疗单位？是机器人？还是……某种改造体？
“你……要做什么？”阿雅追问，目光瞥向地上气息微弱的林烬。
“铁杉”的“手臂”依旧指着林烬：“检测到……高优先级……治疗目标……符合……‘播种者’遗产保护协议……第七款……建议……立即转移至……站内医疗舱……进行……紧急处理。”
治疗？转移？去b-7主观测站内部？
巨大的诱惑，伴随着同样巨大的风险。这个自称“铁杉”的东西可信吗？它真的是“播种者”留下的医疗单位？还是“守墓人”或别的什么东西伪装的陷阱？刚才那规律的敲击声，是它故障的表现，还是某种……求救或吸引注意的信号？
阿雅的大脑飞速权衡。林烬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在恶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皮肤下开始出现不祥的暗红色斑点（严重辐射病的征兆）。她和阿雅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伤口感染的风险极高，缺乏药品和食物。留在这里，几乎是等死。
而如果“铁杉”说的是真的……b-7主观测站内部，可能还有完好的医疗设施，甚至可能有其他生存资源。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但代价呢？跟着这个来历不明、形态诡异的“东西”，进入一个更加未知、可能充满其他危险的封闭设施深处？
“我……怎么相信你？”阿雅咬牙问道。
“铁杉”沉默了几秒。然后，它那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转而指向门内黑暗的某个方向。同时，它头部的位置（如果那是头部），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点，如同眼睛。
“内部……通信记录……可……调阅……赵启明……技术员……最后指令：保护……设施……协助……后续……‘播种者’成员……”它的声音依旧干涩，但提到了赵启明的名字！“铁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电子音：“敲击……门……系统故障……局部控制……失灵……尝试……外部……求助……”
原来，那规律的敲击声，是它因为系统故障、部分控制失灵，被困在门后，试图引起可能的外部注意（或者维修）？结果却把他们吓得不轻。
这个解释，结合它提到赵启明和“播种者”，增加了一丝可信度。而且，如果它真有恶意，以它刚才展现出的力量（能转动锈死的门锁）和可能具备的攻击能力（那奇特的手臂结构），完全可以直接破门攻击，没必要废话。
阿雅看向小瑶。小瑶也看着她，眼神中充满恐惧，但也有对拯救林烬的渴望。她又看了看地上命悬一线的林烬。
没有选择了。赌一把。
“好。”阿雅收起了枪，但匕首依然紧握，“带路。但要慢一点，我们需要抬着他。”
“铁杉”得到应允后，动作似乎流畅了一些。它完全推开了密封门，整个身躯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它的外形确实诡异。身高大约两米，骨架粗大，主体似乎是某种旧时代的重型工业外骨骼框架，但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已经干涸板结的暗绿色生物质涂层，像是某种真菌或变异苔藓的共生体，还在微微搏动。双臂是改装过的，左臂是粗壮的液压钳状结构，右臂则是相对精细的多关节机械手，指尖有微弱的能量光芒闪烁，刚才的敲击很可能就是这只手完成的。它的“头部”是一个半球形的金属罩，正面有两个幽绿的观察窗（眼睛），下方有一个栅格状的发声器。没有明显的腿部，下半身是一个紧凑的、带有履带底盘的移动基座，履带上也沾满了粘稠的污物。
整体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弃多年、部分生物质侵蚀、但核心功能仍在勉力维持的旧时代机器人或动力装甲，而且经过了某种粗糙的、非标准的生物改装。
“铁杉”移动到林烬身边，幽绿的光眼扫描了一下。“生命体征……微弱。建议……使用……搬运支架。”它说着，左臂的液压钳“咔哒”一声展开，从背后一个凹陷的储物槽里，弹出一副折叠的金属担架。担架自动展开，落在林烬身边。
阿雅和小瑶合力，小心地将林烬抬上担架。触手冰凉，但结构稳固。“铁杉”用右手的机械手轻轻固定了一下林烬的身体，动作出人意料的轻柔。
“跟……随。”它发出指令，然后操控着履带底盘，无声地滑入门后的黑暗。担架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牵引着，悬浮在它身后半米处。
阿雅和小瑶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踏入了门后的通道。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更加规整的金属通道，墙壁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生物质涂层，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下面锈蚀的管道和电缆。应急灯大多损坏，只有“铁杉”身上自带的几盏微弱的定位灯，以及它幽绿的眼灯提供照明。空气更加闷浊，那股腥甜味挥之不去，混合着更浓的机油和化学试剂味道。
通道两侧有一些紧闭的舱室门，大多锈蚀损坏。“铁杉”默默地在前方引路，履带碾过地面粘稠的污物，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走了大概五十米，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扇相对完好、还亮着暗淡指示灯的气密门。门上有一个标识：“b-7 Sector 3 - medical bay & Emergency Support” （b-7区域3 - 医疗舱及紧急支援）。
到了？
“铁杉”在门前停下，右手机械手在门旁一个同样覆盖着生物质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了几下。面板灯亮起，验证通过。气密门“嗤”的一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刺鼻但相对“洁净”的消毒剂和药品气味涌出。
门后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照明相对完好！几盏镶嵌在天花板的无影灯发出柔和的冷白光，照亮了整个空间。房间中央是一张看起来颇为先进、虽然落满灰尘但结构完整的医疗床，旁边连接着各种监控仪器（大部分屏幕漆黑）。靠墙是一排储存柜和操作台，还有几个封闭的、带有观察窗的医疗舱。
这里保存得相对完好，生物质侵蚀也较少，似乎有独立的维生和过滤系统还在最低限度运作。
“铁杉”将担架牵引到医疗床旁，机械手示意阿雅和小瑶帮忙将林烬转移到床上。医疗床的传感器似乎感应到生命体，自动开始扫描，床面升起柔和的蓝色定位光。
“启动……基础生命维持……扫描伤情……”“铁杉”移动到操作台前，机械手接入一个接口。操作台上几个屏幕陆续亮起，显示出混乱但逐渐清晰的数据流和林烬的身体三维模型，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红色的警告区域——辐射损伤、多处骨折和内出血、严重感染、失血性休克……
“情况……严重。需要……综合治疗：辐射净化、外科手术、抗感染、输血及细胞修复……”“铁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医疗舱……储备：部分药品……过期……血浆……无……手术机器人……离线……”
它转过头，幽绿的光眼看向阿雅和小瑶，又“瞥”了一眼小瑶怀中光芒微弱的“希望之次”和那罐基因保全液。
“检测到……高活性……生命载体……及……‘晨曦’基因保全液。建议：使用……保全液……作为……细胞修复催化剂……配合……生命载体能量……尝试……激进疗法。”
激进疗法？用基因保全液和“希望之次”的能量来治疗林烬？
“风险？”阿雅立刻问。
“失败率……高。载体状态……不稳定。保全液……非医用。可能导致……基因污染、排斥反应、或……不可预测突变。”“铁杉”实话实说，“但……常规手段……成功率……低于5%。激进疗法……预估成功率……25%至30%。”
百分之二三十的生存几率，对比低于百分之五。
阿雅看向小瑶。小瑶紧紧抱着“希望之次”，植物传递出愿意“帮忙”但自身也极其“疲惫”的情绪。她又看向那罐光芒黯淡的基因保全液——这是母亲留下的珍贵遗产，用在治疗上，万一失败，就彻底失去了。
但……那是林烬。是带她们走到这里的人。是“希望之次”认可的人。
小瑶用力点头，眼泪无声滑落：“用吧。种子也愿意。”
阿雅深吸一口气，对“铁杉”说：“开始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铁杉”开始快速操作。它指挥阿雅和小瑶将林烬身上破碎的衣服小心剪开，露出可怖的伤口和辐射灼伤的皮肤。它从储存柜里找出一些尚未完全结晶的消毒液和勉强可用的手术器械，开始进行最基础的清创。动作机械但精准。
然后，它示意小瑶将基因保全液倒入医疗床旁边一个专用的、带有复杂过滤和混合装置的接口。乳白色的液体流入，装置发出低鸣。同时，它让小瑶将“希望之次”的容器，放在林烬胸口上方的一个能量耦合平台上。
“启动……激进疗法协议。注入保全液催化剂……建立生命能量桥接……”“铁杉”的声音如同祷告。
医疗床周围亮起一圈柔和的白色光环。基因保全液被雾化，混合着某种促进细胞再生的基础培养基，通过床边的管道，缓缓注入林烬的静脉。同时，耦合平台启动，“希望之次”的光芒被引导、放大，形成一道柔和的绿色光柱，笼罩住林烬的躯干。
林烬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监控仪器上的曲线剧烈波动！
“生命体征……不稳定！排斥反应……出现！”“铁杉”快速调整着参数。
小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阿雅紧紧抓住医疗床的边缘，指节发白。
林烬的皮肤下，开始出现诡异的蠕动，仿佛有两种力量在他体内交战。辐射造成的坏死区域与保全液催生的新生肉芽疯狂拉锯。他的体温急剧升高，又骤然降低。
“希望之次”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叶片卷曲，仿佛生命力在被快速抽离。小瑶能感觉到它极度的“痛苦”和“虚弱”，但她只能不停地低声鼓励：“坚持住，种子，坚持住……”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希望之次”的光芒即将完全熄灭，林烬的生命体征曲线也滑向谷底的刹那——
那罐即将耗尽的基因保全液瓶子底部，最后几滴液体中，那些如同星辰碎屑般的发光点，突然集体亮了一下！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平和的韵律，顺着管道，融入了林烬的血液。
同时，“希望之次”残存的根须，猛地扎破了容器的底部（容器早已不堪重负），直接刺入了医疗床的能量耦合接口，将自己与林烬，与那最后的“星辰碎屑”，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嗡……”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医疗舱中响起。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能量的和谐震动。
林烬身体的剧烈反应，骤然平息了。
监控仪器上，那条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在触及最低点后，开始极其缓慢、但却稳定地……向上回升！
辐射读数开始下降。伤口渗血停止。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
“治疗……出现……正向转机。”“铁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基因融合……初步稳定。生命载体……能量输出……适配成功。目标……存活几率……提升至……65%。”
阿雅和小瑶几乎虚脱，相拥而泣。
然而，还没等她们从这短暂的喜悦中缓过气来，“铁杉”幽绿的光眼忽然转向医疗舱的入口方向，同时，它身上的定位灯和操作台上的几个监控屏幕，同时闪烁起急促的黄色警报！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外部接入信号……尝试破解……区域外围安全协议……信号特征匹配：‘守墓人’低波段侦察编码。”
“他们……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