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韩猛将济尔哈朗的头颅提于半空,城头上清军的士气都降到了冰点,堂堂郑亲王,现在居然就这么被那南蛮子枭首,脑袋都被提起来示众,这让他们如何能不绝望?
贵为亲王都是这种惨烈的下场,他们这些普通的清兵哪个手上没有几条汉人的命?这要是锦州城破了,他们会是什么下场?简直不敢想!
多尔衮扶着垛口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砖缝里。
他看着韩猛手中那颗光秃的头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的不知是血沫还是别的什么。
城头上一片死寂。
先前还有压抑的抽泣和呕吐声,此刻却连这些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呆地望着城外。
几个站在前排的清兵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偷眼去看多尔衮的背影。
多尔衮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这些人在想什么。
济尔哈朗死了,身为皇亲贵胄,他没有像太祖努尔哈赤那样光荣战死沙场,反倒像是牲口一样被拖到阵前,剃光了头发,磕破了额头,最后被一刀砍了脑袋,比战死沙场屈辱一万倍。
他听到身边一个年轻的巴牙喇呼吸变得粗重,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王爷……”身旁的侍从声音干涩,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多尔衮抬起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不能倒,更不能在这里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济尔哈朗已经死了,他要是也倒了,大清可就真的完了!
他的目光从济尔哈朗的头颅上移开,缓缓扫过那座沉默的京观,扫过那些明军士兵兴奋而带着恨意的脸。
他看到几个明军指着城头,嘴型分明还在咒骂,但声音似乎已经传不到他耳中了。所有的喧嚣都仿佛隔了一层东西,变得模糊不清。
他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原本就已经吐血的身体愈发承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了。
转向城头,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惨白,或麻木,或是惊惶的脸。
“都看到了?”
没有人回答。
“郑亲王,为大清尽忠了。”他又开口,仿佛是在为济尔哈朗挽尊。
但尽忠?是这样的尽法?没人敢问,也没人敢想。
“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大清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贵为亲王,他今日虽身死,但虽死犹荣!”
“那明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借着侥幸取胜便妄图打击我八旗士气!”
“等着吧!我们大清还没有到提不动刀的时候!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们将会反攻大明,攻入中原!为郑亲王,为我们死去的同袍复仇!”
虽然多尔衮尝试着提振士气,但显然一众士兵并没有那么好忽悠。
什么叫做虽死犹荣啊?脑袋都被人剁了拿去垒京观,这种虽死犹荣,睿亲王大人您莫不是在搞笑吧?
多尔衮不再看那些士兵,转而对着身边的将领命令:“收敛心神,各归各位。督战队,盯紧了!有谁敢乱我军心,立斩。”
“喳……”一众将领虽然应下,但怎么听都有气无力。
多尔衮最后看了一眼城外。韩猛已经将济尔哈朗的头颅扔回了那堆尸骸之间,像丢弃一件垃圾。
明军开始收拾场地,准备撤离,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再次隐隐传来。
多尔衮早已不想再去理会面对,叫上一众亲卫他便准备走下城楼。
“笑死你爹了!这鞑子的伪亲王都被砍了脑袋,那多尔衮还不敢出来,摇摇王旗提提士气,怂的跟个孙子一样!”
“哎呦我去,王百户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啊!又是认野猪当儿子孙子的,也太埋汰自己了吧!”
“就是啊!你再恨鞑子也不能把自己也一块埋汰了吧!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多尔衮的脚步在台阶上顿住了。
身后明军毫不掩饰的嘲讽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感觉到城头上那些原本就涣散的目光,此刻似乎都聚焦在他背上,带着怀疑和恐惧。
甚至还有一丝期盼——期盼他能做点什么。
打出王旗?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风险压住。明军火器犀利,皇帝朱由检更是在阵前,此刻竖起王旗,无异于成为活靶。
可若不打……军心已经跌至谷底,他若再毫无表示,这城不用明军来攻,自己就要从内部垮了!
他猛地转身,重新踏上城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该死的南蛮子!你们狠!
“竖旗!”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身边的将领和巴牙喇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王爷!不可!”侍从急忙劝阻。
“本王说,竖旗!”多尔衮低吼,目光扫过众人:“把我睿亲王的王旗,给本王竖起来!让城下的明狗看看,我大清还没有死绝!”
命令被迅速执行。一面象征着睿亲王权威的正白旗王旗在城楼上缓缓升起,在血腥的晚风中猎猎作响。
城头的清军看到王旗升起,人群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那旗帜仿佛是一剂强心针,让一些原本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王爷还在,王爷没有退缩!
明军阵中,皇帝朱由检也注意到了这面突然竖起的王旗。
“呦!这多尔衮居然还挺勇的,这么不怕死啊?”
“这么喜欢作死,那朕只好满足你一下喽!取朕的弓来。”
身边侍卫立刻奉上一张硬弓。朱由检不紧不慢地接过,试了试弓弦,然后从容地搭上一支破甲重箭。
城头,多尔衮也清晰地看到了明皇的动作。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袭来。他想移动,想躲到垛墙后面,但脚下如同生根。
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王旗。他不能躲,至少现在不能。
他强迫自己站稳,刻意将胸膛挺得更高,目光坚定地望向明军方向,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但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
朱由检拉满了弓,箭簇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城头那面王旗之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城上城下,无数目光聚焦于那支即将离弦的箭。
多尔衮的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王爷威严,什么军心士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侧后方退去,想要躲入亲卫们组成的肉盾之后!
就在他身形移动的瞬间!
“嘣!”
弓弦震响!
一支箭矢撕裂长空,破风而来!
“噗嗤!”
箭矢射中了多尔衮身前一名高举盾牌的白甲巴牙喇!
厚重的盾牌和精良的铠甲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贯穿!
那名忠诚的亲卫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起,胸口炸开一个恐怖的血洞,温热的鲜血和碎骨劈头盖脸地溅了多尔衮一身!
“护驾!!”城头瞬间大乱,亲卫们疯了一般涌上前,用身体死死护住惊魂未定、满脸血污的多尔衮,密集的盾牌层层叠叠竖起,将他完全遮挡。
王旗在混乱中摇晃了几下,终于无力地垂落。
明军阵中,朱由检缓缓放下长弓,面无表情地看着乱成一团的锦州城头,没有再射出第二箭。
他的速度已经放得很慢了,这要是真给多尔衮射死了,那以后抓到了大玉儿,可就没地方炫耀了,一点也不好玩。
多尔衮被亲兵们连拖带拽,几乎是架着仓皇退下了城楼。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修罗场,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从此,王不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