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何的车驾,打着韩信的旗号,一路招摇,径直来到被楚军占据的蕲县城下。城头已然变换了大王旗,黑色的“项”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城的楚军士卒眼神倨傲,带着胜利者的骄横。
“来者何人?!”城头守将厉声喝问。
随何整了整衣冠,朗声道:“淮阴韩信将军帐下客卿随何,特来拜会项冠将军,并有我家主公亲笔书信与薄礼奉上!”
听闻是韩信使者,城头一阵骚动。很快,城门开了一道缝隙,一队楚军精锐骑兵涌出,将随何及其车驾“护送”入城。
蕲县县衙如今已成了项冠的临时帅府。大堂之上,项冠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县令的主位上,他果然极为年轻,看起来不到二十,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未曾磨砺的锋锐之气,眼神睥睨,仿佛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其身旁立着数员同样年轻的楚军将领,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韩信派你来的?”项冠打量着阶下的随何,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是来求饶,还是来下战书?”
随何不卑不亢,躬身行礼:“非是求饶,亦非战书。我家主公闻将军年少英雄,用兵如神,一日下蕲县,威震淮泗,特遣何前来,一为致意,二为送上书信一封,薄礼若干,聊表钦佩之情。”
说罢,他双手奉上韩信亲笔信,并令随从抬上礼箱。
项冠接过书信,漫不经心地展开。看着看着,他脸上的骄矜之色渐渐凝固,随即转为一种被羞辱的怒红!信中那些“赞赏”之语,在他听来无比刺耳,尤其是将他与龙且对比,提及龙且损兵折将、项声重伤之事,更是如同钢针般扎在他心头!最后那句“孤军深入,兵家大忌”、“莫步龙且后尘”,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讽!
“啪!”项冠猛地将书信摔在地上,勃然大怒,戟指随何:“韩信匹夫!安敢如此辱我!以为我项冠是龙且那等无能之辈吗?孤军深入又如何?我项冠既能一日破城,便能横扫你整个淮泗!来人!将此獠给我推出去,斩了!”
左右楚将齐声应和,便要上前拿人。
“将军息怒!”随何面无惧色,反而提高了声音,“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古之通例!将军若杀我,不过逞一时之快,却坐实了心胸狭窄、畏惧我家主公之言!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我家主公送礼致信,乃是先礼后兵,彰显气度。将军若以为我军惧了,何不出城列阵,与我军决一死战?届时胜负自分,岂不痛快!”
他这番话,连消带打,既抬出规矩,又用激将法,更是点明韩信并非怯战。
项冠虽怒,却并非完全无脑,他强压下杀意,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回去告诉韩信,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他洗净脖颈,等着我项冠前去取他首级!滚!”
随何目的已达,不再多言,躬身一礼,从容退去。
随何一走,项冠余怒未消,对着麾下将领吼道:“传令!全军休整一日,明日一早,兵发谯县!我要让韩信知道,谁才是这淮泗之主!”
然而,项冠的雄心壮志,很快就被现实泼了冷水。
当夜,蕲县外围便接连传来噩耗。
一支前往附近村落“征粮”的五十人小队,遭遇不明袭击,全军覆没,尸体被吊在树林中。
城外一处临时搭建的草料场莫名起火,烧毁了部分马草。
派往谯县方向的斥候小队,接连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个蕲县周边,仿佛被无形的幽灵所笼罩。楚军士卒开始人心惶惶,夜间哨兵加倍,仍觉草木皆兵。
“是赵贲!一定是韩信手下的那个赵贲!”有从柘县战场幸存下来的老兵惊恐地说道,“他们最擅长这种鬼蜮伎俩!”
项冠又惊又怒,他试图派兵清剿,但赵贲的人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依托熟悉的山林地形,神出鬼没,楚军大队人马进山,往往扑空,反而容易遭到冷箭和陷阱的袭击。
接连数日,袭扰不断。虽然单次损失不大,但这种无休止的恐慌和消耗,极大地打击了楚军的士气,也拖住了项冠进军谯县的脚步。他就像一头被群狼环伺的猛虎,空有力气却无处施展,烦躁异常。
……
就在项冠被赵贲的游击战术搞得焦头烂额之际,谯县方面,韩信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这一日,亲卫来报,称府外有两人求见,一人自称淮阴布衣,名召平;另一人则是来自吴中的游侠,名郑统。
韩信闻讯,心中微动。召平此人,他略有耳闻,据说在淮阴一带颇有贤名,精通律法算学,但一直隐居不仕。郑统则未曾听闻。值此用人之际,他立刻命人请入。
来者二人,召平约莫四十余岁,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气质从容。郑统则三十左右年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腰间佩着一柄无鞘的阔剑,眼神锐利,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豪气,但其步伐沉稳,显然并非寻常莽夫。
“草民召平(郑统),拜见韩将军。”二人躬身行礼。
“二位先生不必多礼。”韩信亲自扶起,请二人入座,“不知二位远来,有何见教?”
召平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平乃淮阴鄙人,素闻将军仁德,保境安民,更兼善于用人。近日楚军犯境,将军率众抗敌,平虽不才,亦感佩于心。愿毛遂自荐,于将军麾下效力,处理文书律令,核算钱粮赋税,略尽绵薄之力。”他言辞恳切,并无浮夸。
韩信闻言大喜!他正缺精通内政、尤其是律法和财政的人才!孙守仁等人勤勉,但于律法钱谷并非专精。召平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
“召先生大才,肯来相助,信求之不得!”韩信郑重道,“即日起,便请先生暂任‘法曹掾’,负责律令审定、刑狱诉讼及赋税核算,如何?”
“平,必竭尽全力。”召平躬身领命,神色依旧平静。
这时,那游侠郑统也抱拳道:“韩将军,郑某乃吴中一介武夫,惯使阔剑,略通水性。闻将军此处与楚军交战,特来投奔,愿为马前卒,斩将夺旗,以报将军抗楚之义!”
韩信打量着他,见其气息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外家功夫不俗,更难得的是自称通晓水性。淮泗之地,水网密布,将来与楚军作战,水战恐难避免。
“郑壮士豪气干云,信钦佩。”韩信笑道,“不知壮士可愿先入我亲卫营,暂任‘水陆教习’,负责操练士卒近身搏杀及泗水操舟之术?”
郑统闻言,非但没有因职位不高而不满,反而眼睛一亮:“能跟在将军身边杀敌,还能操练弟兄们,郑某求之不得!”
短短时间内,得一内政干才,一勇武教习,韩信心中阴霾驱散不少。他立刻为二人安排职司,召平迅速投入了繁杂的文书律法工作中,其效率与条理让孙守仁等人叹服;郑统则直奔校场,与淮泗营的士卒们“切磋”起来,其悍勇的剑术和实用的搏杀技巧,很快便赢得了士卒们的敬畏。
然而,前线局势依旧紧张。项冠虽被赵贲拖住,但其三千精锐骑兵仍是心腹大患。强攻蕲县,损失必大;放任不管,后患无穷。
正当韩信与蒯彻、召平等人商议破敌之策时,墨雪求见。
“将军,”墨雪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眼中带着一丝笃定,“民女近日与将作司工匠,根据那日守城心得,改进了数种守城弩的望山与弩机结构,并试制了一种可快速拆装、便于机动布防的‘轻便床弩’。或许……可用于野外伏击。”
她展开一张草图,上面绘制着一种结构更加紧凑、底座带有轮子的床弩,虽然威力不及重型投石机,但胜在轻便灵活,射程和精度却远超普通弓弩。
韩信看着草图,眼中精光一闪!项冠骑兵强悍,但若能在其必经之路预设伏击,以这种改良床弩进行一轮齐射,足以对其造成巨大杀伤,打乱其阵型!
“好!墨司丞此物,来得正是时候!”韩信赞道,“立刻全力赶制,能造多少造多少!骆甲!”
“末将在!”
“命你精选五百擅射弩手,由郑统协助,加紧操练此新型床弩操作!同时,派精细斥候,由钟离宁亲自带队,勘察蕲县至谯县之间,所有适合伏击骑兵的地形,尤其是狭窄谷道、河流浅滩之处!”
“诺!”
一张针对项冠骑兵的死亡之网,开始悄然编织。新加入的召平负责协调后勤,确保弩箭供应;郑统则以其江湖经验,帮助骆甲训练士卒在复杂地形下的隐蔽与突击;墨雪督造利器;赵贲在外围持续施压……
潜龙的麾下,人才渐丰,各司其职。它盘踞巢穴,冷眼看着那只闯入领地的项氏雏虎,利爪已然蓄势,只待一个最佳时机,便要将其撕碎!而这一次,它不仅要退敌,更要借此一战,彻底奠定在淮泗的绝对权威,并向天下昭示,他韩信,已非昔日吴下阿蒙!